坤宁宫内静得能听见烛火轻爆的细微声响。
沈清漪端坐于紫檀木雕花榻上,指尖轻轻抚过尚平坦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一个秘密,一个足以震动朝野后宫的秘密。
“云芷。”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奴婢在。”云芷躬身应道,她是沈清漪从沈家带进宫的陪嫁丫鬟,专司宫令发布与各宫交际,沈清漪被立为皇后后便一只在外走动,前几天才被调回来贴身伺候。
云芷本就生得一副玲珑心肝,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历练,眉眼间透着精明干练,笑语盈盈间便打探了消息。
“即日起,所有送往各宫的文书礼品,一律经你手过目。若有可疑之处,立即回禀。”沈清漪目光如炬,“对外只说本宫近日凤体欠安,需静养调理,六宫请安暂免。”
“奴婢明白。”云芷垂首,“已按娘娘吩咐,将上月各宫用度明细核查完毕,发现尚服局与惠妃宫中往来甚密,银钱数目与记录不符。”
沈清漪唇角微扬:“将证据收好,不必声张。去库房取那对翡翠如意,明日送去惠妃处,就说本宫念她协理六宫辛苦,特赐此物。”
云芷会意一笑:“娘娘圣明。赏赐之下,必有人心惶惶。”
沈清漪满意地点头,转而唤道:“月纱。”
负责衣物管理的宫女急忙上前:“奴婢在。”
“即日起,所有进宫的衣料熏香,须经太医查验方可入内。本宫的常服一律改用素锦,免去繁复绣饰,以舒适为宜。”
月纱恭敬应下,却又迟疑:“娘娘,如今正值春夏之交,各宫主子都在赶制新衣,若皇后娘娘服饰过于简素,恐怕...”
“正好让那些人以为本宫忙于整顿宫务,无暇顾及装扮。”沈清漪淡淡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明白吗?”
月纱恍然大悟,连忙领命退下。
最后被传唤的是负责茶水与小厨房的小婵。沈清漪对她嘱咐最为细致:“饮食起居,一应物品必须经你亲手查验。小厨房不得假手他人,所有食材由专人采购,记录在册。若有一丝疏漏——”沈清漪目光陡然锐利,“你知道后果。”
小婵吓得跪地叩首:“奴婢以性命担保,绝无差错!”
吩咐完毕,沈清漪微微颔首,众宫女各司其职,悄无声息地退下。
云袖轻轻上前,为沈清漪披上一件杏子黄云纹披风,低声道:“陛下刚才又遣人送来了新贡的蜜瓜和樱桃,说是江南急递进宫的,新鲜得很。已经让太医验过了,没有问题。”
沈清漪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神色:“陛下今日可还说了什么?”
“只说让娘娘好生休养,六宫事务若不急于一时,可暂放一放。”云袖轻声回道,“还增派了八名护卫守在坤宁宫外,说是近来宫中发现有宵小踪迹,特加强守卫。”
沈清漪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萧珩果然早已察觉她的秘密,却不点破,反而以这种方式默许她的谨慎。那增派的护卫,明为保护,实为监视,帝王的心思永远这般深不可测。
“将樱桃分出一半,明日送去太后宫中,就说本宫的一点心意。”沈清漪吩咐道,“蜜瓜切开,让大家都尝尝鲜。”
云袖惊讶:“娘娘,这是陛下特意赐给您的...”
“正是陛下所赐,才更要分享。”沈清漪眸光深远,“独享君恩,乃六宫大忌。”
云袖会意,领命而去。
沈清漪独自起身,走至窗前。暮色渐浓,宫灯次第亮起,将紫禁城装点得如同星河落地。她轻轻抚摸着腹部,那里正孕育着大萧王朝未来的嫡子或嫡女,也孕育着无限危机。
“孩子,你来得真是时候,又真不是时候。”她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抹坚毅,“但既然来了,母亲定会护你周全。”
次日清晨,各宫陆续收到皇后懿旨,称凤体欠安,暂免请安。消息传出,六宫反应各异。
惠妃宫中,那对翡翠如意被恭敬地置于案上。惠妃林氏轻抚着冰凉的玉身,眼神复杂。
“皇后这是何意?”心腹宫女低声问道。
“试探,也是警告。”惠妃冷笑,“她定是查到了什么,先给个甜枣,若不知趣,后面就是大棒了。”她转身吩咐:“去将本宫那支百年老参找出,再备上等血燕,本宫要亲自去坤宁宫探病。”
敬昭容赵氏得知消息时,正在习字。她笔锋一顿,纸上顿时多了一团墨迹。
“娘娘,这可如何是好?”侍女小声问。
敬昭容放下笔,平静道:“皇后免请安,我们便不去。将本宫抄写的佛经整理好,送去坤宁宫,祈愿皇后早日康复。”她顿了顿,又道:“把四皇子近日画的画也挑几张一并送去,就说孩子想念母后。”
丽修容孙氏反应最为直接,听说皇后免了请安,当即笑出声来:“这才掌权几天就病倒了?果然是没有福气担此大任!”话虽如此,她还是命人准备了礼品,亲自前往坤宁宫“探病”。
太后处,沈清漪送去的樱桃被做成了甜羹。老人家慢慢品尝着,对身旁嬷嬷道:“皇帝这个皇后选得不错,懂得审时度势,知道收敛锋芒。”
“太后娘娘觉得皇后是真病还是假病?”老嬷嬷低声问。
太后微微一笑:“病可能是假的,谨慎却是真的。后宫如今暗流涌动,她能有这份心思,是皇帝之福,也是大萧之福。”
坤宁宫内,沈清漪接见了一波波前来“探病”的妃嫔。她半倚在榻上,略施粉黛,既不失皇后威仪,又显几分病中憔悴。
惠妃到来时,特意观察了宫中陈设,发现确实比往日简素许多,连熏香都换了清淡的品种。
“劳烦妹妹亲自前来,本宫只是近日操劳过度,休养几日便好。”沈清漪声音轻柔,却自有一股不容轻视的威严。
惠妃忙道:“皇后娘娘为六宫劳心劳力,臣妾等感激不尽。只是凤体关乎国本,还望娘娘好生休养,若有需要臣妾之处,万死不辞。”
沈清漪微笑颔首,目光却锐利如刀,似乎能看透人心。惠妃不由得心中一凛,暗忖皇后是否已经掌握了什么把柄。
敬昭容送来四皇子的画作时,沈清漪特意多问了几句皇子近况,表现出适当关怀,却又保持距离,不显得过于亲近任何一位皇子。
丽修容到来时,声音响亮,举止张扬,一进门就四下打量,似乎想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沈清漪不动声色,只淡淡应对,偶尔轻咳几声,显得十分虚弱。
“皇后娘娘这病来得突然,莫不是冲撞了什么?”丽修容故作关切,“臣妾认识一位道长,驱邪避凶很是在行...”
“丽修容多虑了。”沈清漪淡淡打断,“宫中自有太医照料,不劳外人插手。”
丽修容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告退。
送走所有访客,沈清漪才真正放松下来,脸上难掩疲惫。云袖急忙上前为她按摩太阳穴,低声道:“娘娘辛苦了一日,不如早些歇息。”
沈清漪摇摇头:“陛下今晚会来吗?”
云袖迟疑道:“尚不知晓。不过刚才李公公悄悄传来口信,说陛下晚些时候可能过来看看。”
沈清漪眸光微动:“备好陛下爱喝的龙井,小厨房准备几样清淡小菜,万一圣驾来临,不至于忙乱。”
“已经备下了。”云袖回道,“月纱方才来回话,说太医已查验过所有新进衣料,有一批苏州进贡的丝绸被检出用了不明染料,已退回重制。”
沈清漪点头:“做得很好。告诉月纱,往后这类事情不必一一回禀,她自行处置即可。”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萧珩果然悄然而至,未带多少随从。
沈清漪正要起身行礼,被他轻轻按住:“听说皇后凤体欠安,不必多礼。”
“劳陛下挂心,只是些许小恙。”沈清漪垂眸道。
萧珩打量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目光深沉:“六宫事务繁杂,不必事事亲力亲为。若有需要,可让惠妃等多分担些。”
“臣妾明白。”沈清漪轻声应道,“只是既为皇后,理当尽责。”
萧珩接过云袖奉上的茶,轻轻啜饮一口,似是随意道:“今日江南进贡的瓜果,皇后可尝过了?”
“谢陛下赏赐,十分鲜美。臣妾不敢独享,已分送太后及各宫姐妹品尝。”沈清漪回答得滴水不漏。
萧珩眼中掠过一丝笑意,不再多问,只闲话些朝中趣事。沈清漪小心应对。
临走时,萧珩忽然道:“朕已吩咐太医院,每日派人为皇后请脉。有什么需要的药材,尽管开口。”他目光落在沈清漪尚未显怀的腹部,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务必保重凤体。”
沈清漪心中一震,面上却平静如常:“臣妾谨遵圣谕。”
送走皇帝,沈清漪回到内室,终于卸下所有伪装,轻轻吐出一口气。帝王的每句话都暗藏机锋,这场戏,她必须演得恰到好处。
“娘娘,热水备好了。”云芷轻声通报。
沈清漪点头,在宫女的服侍下沐浴更衣。水温恰到好处,加入了几味安神药材,是她近日特有的待遇。
躺在床榻上,她挥手让众人退下,只留一盏昏灯。手掌轻轻覆上小腹,那里似乎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
“还有七个月...”她喃喃自语,眼中闪过坚定光芒。在这深宫之中,每一天都如履薄冰,但她必须走下去,为了沈家,为了这个孩子,也为了自己。
窗外月色如水,寂静中只有更漏声清晰可闻。坤宁宫内外守卫森严,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正在涌动。而沈清漪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她闭上双眼,脑海中已开始谋划下一步棋。这深宫之中的博弈,从来不容半点疏忽。而她现在,有了最重要的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