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病重的消息传来,所有皇子亲王都被急召入宫侍疾。
胤禛接到通知,面色凝重,立刻命人备车。
他站在王府前院,看着宫城方向,眉头紧锁。
苏培盛等人垂手侍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墨兰听到消息,匆匆赶到王府门口。
她看着胤禛紧绷的侧脸,走上前,声音清晰沉稳:
“王爷放心去吧。府里一切有妾身,妾身会守好王府,绝不会出任何乱子。”
胤禛闻言,转头看向她。
看着她沉静镇定的面容,那双经历过风雨却依旧清亮的眼眸,他心中那份因局势未明而生的焦躁与不安,竟奇异地平复了几分。
胤禛这才恍然意识到,他们成婚,已近二十年了。
他从未仔细算过这些岁月,可如今弘昐都已快十六岁,是个半大少年了。
近二十年的光阴,他们从少年夫妻一路走来,有过恩爱缠绵的甜蜜,也有过争执不休的磨合,经历过因马佳·苏赫而产生的猜忌隔阂,也度过了许多平淡如水的日常,甚至……他也有过后悔冷落她的时候。
种种情绪,交织成这近二十年的漫长时光。
真到了眼下这般风云变幻、前途未卜的紧要关头,能让他感到安心,能毫不犹豫地将整个王府后方托付的,还是眼前这个与他相伴了近二十年的发妻。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感动,有愧疚,更有历经岁月沉淀下来的依赖。
胤禛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墨兰微凉的手,力道有些重。
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
“宫里情形未明,若有意外……”
墨兰罕见地打断了他,语气少有的强硬和坚定:
“王爷今日必能功成!”
她顿了顿,声音又轻柔下来:
“无论情形如何,妾身,还有弘昐、和宜,我们都会陪着您。”
胤禛心头一震,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在心里。
“好。为了你们,本王也必定竭尽全力,搏一个前程!”
他不再多言,毅然转身,踏上了马车。
墨兰站在原地,看着马车在侍卫的护卫下快速驶离,消失在长街尽头,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飞快,手心里也全是冷汗。
她面上维持的镇定,在胤禛离开后,才泄出一丝裂缝。
她立刻转身,对紧随其后的芳若和姜忠敏沉声吩咐:
“传令下去,紧闭王府大门,加强守卫。除了我秋月居持对牌的人,在此期间,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
“若有违令,严惩不贷!”
“嗻!”
芳若和姜忠敏凛然应声,立刻分头去安排。
墨兰独自站在院中,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期待,忐忑,紧张……种种情绪像潮水般冲击着她的心。
她期待胤禛能够成功,那是她作为妻子、作为未来可能的皇后所能企及的顶峰。
可她又无比忐忑,夺嫡之路凶险万分,一步踏错便是整个雍亲王府都会万劫不复。
她更感到难以抑制的紧张,这等待结果的煎熬,仿佛将时间无限拉长,每一刻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这种复杂难言的心情,持续了整整一夜。
墨兰几乎一夜未眠,躺在床上,听着外面更鼓声,心绪随着每一次声响而起落。
清晨,天才蒙蒙亮,她便起身梳妆。
坐在梳妆镜前,她看着镜中自己眼下淡淡的青影,对芳若吩咐道:
“妆上得精致些,精神些,别叫她们看出什么端倪来。”
“是,福晋。”
芳若心领神会,手下动作更加仔细。
无论外界如何风云变幻,王府内院的晨会依旧照常进行。
厅内,各院女眷依次而坐。
墨兰端坐主位,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只是比平日更沉默了些。
齐月宾、冯若昭等人也察觉气氛不同往日,皆默默垂首。
李静言似乎想说什么,看了看墨兰的脸色,又咽了回去。
唯有年世兰,坐了片刻便显出不耐,她扶了扶鬓角,起身道:
“福晋,若没什么要紧事,妾身便先告退了。”
“院里小厨房还炖着给王爷补身子的血燕,待会儿妾身要亲自给王爷送到书房去。”
说着,她就要行礼离开。
墨兰心下一惊,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抬起眼,语气平淡无波地开口:
“王爷一早有要紧公务,此刻并不在府内。妹妹这汤羹,大可不必着急送去。”
年世兰闻言,挑高了眉毛,脸上露出明显的诧异。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质问什么,但话到嘴边,却猛地顿住,像是突然意识到了某种不同寻常。
她几乎隔三差五就与哥哥年羹尧及娘家通信,对朝堂动向的了解远超后院其他女人。
她眼神闪烁了几下,最终只是冷哼一声,依旧我行我素地草草行了个礼:
“既如此,妾身告退。”
说罢,也不等墨兰回应,便转身带着丫鬟走了。
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只有李静言小声嘀咕了一句:
“又是这幅样子,一天天的,谁也不放在眼里……”
只是今天,没有人像往常那样附和或劝解她。
整个王府的气氛,从这一刻起,变得无比诡异。
无形的紧张和压抑笼罩着各处。
各院都异常安静,下人们走路都放轻了脚步,说话也压低了声音。
大家虽没有明说,可仿佛都在不约而同地期待着,或者说,恐惧着某一个结果的到来。
这样的等待,简直是度秒如年。
墨兰在主屋煎熬了半日,只觉得坐立难安,心绪难平。
她终是受不住,决定给自己寻些事做,分散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焦虑。
她命人准备香汤,沐浴更衣后,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独自一人去了王府后院的佛堂。
佛堂内檀香袅袅,寂静无声。
墨兰跪在蒲团上,闭上眼,双手合十,试图通过诵经来让自己平静下来,也为宫中的胤禛祈祷。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佛堂的门被轻轻推开。
墨兰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有人走近。
她微微侧目,看到了年世兰。
年世兰也换下了平日华丽的衣裳,穿着一身较为素雅的旗装,脸上带着罕见的忧虑。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紧张与不安。
年世兰没有说什么,径直走到墨兰旁边的蒲团前,跪了下去。
她仰头看着宝相庄严的佛像,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从未在墨兰面前展现过的柔软语气,低声问道:
“福晋……王爷他,会没事的,对吗?”
墨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收回目光,也望向佛像,声音很轻却坚定:
“会的。王爷洪福齐天,自有神佛庇佑。”
她没有再多说,重新闭上眼,低声念诵起经文。
年世兰看了她一眼,也学着她的样子,双手合十,默默祈祷起来。
佛堂里只剩下低低的诵经声和两人清浅的呼吸。
后来,佛堂的门又被轻轻推开了。
齐月宾走了进来,默默寻了个蒲团跪下。
接着是冯若昭、李静言、吕盈风、费云烟……甚至大着肚子的曹琴默都来了。
再后来,弘昐带着弟弟妹妹们——弘时、弘晓、和宜,以及昭慧、明婉等几个年纪较小的孩子,也安安静静地走了进来。
孩子们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乖巧地跟在兄长身后,寻了位置跪下。
不大不小的佛堂,渐渐跪满了人。
所有人都沉默着,仰望着那尊沉默的佛像,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祈求。
墨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佛像慈悲垂眸的模样,在心中无声地祈求,一遍又一遍:
“恳求佛祖保佑信女的夫君胤禛,平安度过此劫,得偿所愿。”
“信女愿以此后余生,多行善事,虔诚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