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秀轩内室。
夜色深沉,烛火昏暗。
深秀轩内一片狼藉,显然刚经历过搜查。
宜修独自坐在梳妆台前,铜镜映出她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
她没有梳妆,发髻微散,只着一身素净的里衣。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宜修没有回头,只是透过铜镜,看着那个她深爱的男人一步步走近。
胤禛在她身后几步远处站定。
他目光如刀,审视着镜中那个看似柔弱的女人。
“为什么?”
他的声音打破沉寂,带着寒意:
“本王待你不薄,柔则更是你亲姐姐。”
“你为何要屡次三番陷害于她,甚至不惜以谋害本王的子嗣,为代价?”
宜修缓缓转过身,抬起头,直视着胤禛。
她惨淡一笑:
“为什么?”
“王爷问我为什么?”
她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积压已久的怨毒与不甘:
“妾身自潜邸便侍奉王爷,兢兢业业,打理家务,为您生下长子弘晖。”
“妾身得到的,不过是一个侧福晋的位份!”
“可姐姐呢?她一来,不过短短几日,就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本该属于妾身的一切——”
“嫡福晋的尊荣、您的专宠、还有您曾许诺给妾身的正室之位!”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向胤禛。
她流泪的眼中,满是破碎的痛苦和疯狂:
“您说待我不薄?是,王爷是待我不薄。”
“可您给她的,是给我的千百倍!”
“她抢走了我的一切,还要摆出一副仁慈嫡姐的模样来施舍我、照拂我!”
“我看着她每日享受着本属于我的东西,看着我的弘晖体弱多病,而她的孩子却即将健康降生……”
“而且,若非是她那日将所有的太医府医都圈在秋月居,我的弘晖怎么会不治而亡!”
“王爷,您知道那晚的雨有多大。我抱着弘晖,在秋月居外跪了整整一夜啊!”
“跪到最后,弘晖浑身冰凉,还是没等等到太医出来。”
“您心里只有姐姐腹中之子,又何曾记得我们的孩子?”
“您问我为什么要害她?”
“我恨!我恨她!我恨不得将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毁掉!”
胤禛面色铁青,厉声道:
“所以你就算计她的孩子?连同甘氏的孩子一并算计?”
“你如此狠毒,如何配做弘晖的母亲!”
提到弘晖,宜修的身体猛地一颤,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但她的语气却更加尖利:
“是!我是狠毒!我就该狠毒!”
“不管是柔则,还是甘倾芙那个贱人,她们都是害死弘晖的凶手!”
“我的孩子没了,甘倾芙凭什么可以有孩子?”
“再说了,这世间最没有资格质问我狠毒人的就是你!”
“我是弘晖的额娘,我所有的狠毒都是为了给他报仇!”
“可王爷你呢?你也是他阿玛啊!你权衡利弊,袒护甘氏那个贱人,你的心又何尝不狠毒?”
声嘶力竭的一番质问,让依旧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
她晃晃悠悠跪倒在地,扯住胤禛的衣摆,仰着头,泪流满面:
“王爷,您告诉我,若易地而处,您是我,您会不会恨?您会不会怨?”
胤禛猛地甩开她的手,眼中尽是厌恶:
“你既然这般恨本王,为何不直接来报复本王?”
“为何要将所有毒计都用在柔则身上?她是你姐姐,她什么都没做错!”
宜修闻言怔怔地望着胤禛,眼中的疯狂和恨意渐渐被悲哀所取代。
良久,她低下头,绝望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因为……妾身做不到。”
她重复了一遍,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妾身做不到恨您!”
“即使妾身知道一切的始作俑者其实是您,但妾身……还是做不到。”
“因为妾身爱您,真的爱您啊!”
这句话,仿佛抽干了她所有的气力。
宜修可以恨全世界,可以算计所有人,
唯独对眼前这个男人,她始终存着一份卑微而绝望的爱意。
胤禛似乎也因她这句话而怔了片刻,但随即眼神变得更加冰冷。
他俯视着瘫倒在地的宜修,如同俯视着一件令人厌恶的秽物:
“你这等毒妇,巧言令色,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屡教不改。”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本王本该将你休弃,贬为庶人,终身圈禁,让你为你害过的每一个孩子赎罪!”
宜修身体一颤,闭上了眼睛,仿佛等待最终的审判。
然而,胤禛话锋一转:
“但是,柔则……你怨恨的姐姐,认为是‘抢走你一切’的姐姐,刚刚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却还在为你求情。”
宜修猛地睁开眼,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胤禛转过身,不再看她:
“本王给柔则这个面子,成全你们的姐妹情谊,将你交给她全权处置。你好自为之吧。”
他抬步欲走,临出门前,最后丢下一句:
“本王真是想知道,柔则那般善良之人,怎会有你这样的妹妹!”
话音落下,胤禛再无留恋,拂袖而去。
而这句讽刺的话,仿佛击碎了宜修最后一丝理智。
她挣扎着站起来,对着胤禛的背影撕心裂肺地喊着:
“王爷,你以为柔则为什么会有我这样的妹妹?”
“因为她和我是同根生,她背着你的算计和阴狠远比你想的多!”
“你以为柔则是纯善完美的妻子吗?你以为她真的爱你吗?”
“但凡深爱丈夫的女人,有哪一个会真的贤良大度?又有哪一个会忍受丈夫和别的女人恩爱生子啊!”
沉重的院门,缓缓合上。
在关闭的一瞬,胤禛决绝向外走的背影顿了一瞬。
宜修这声嘶力竭的话,他听见了。
不知为何,他心中仿佛被这话扎入了根针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