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言,一切皆是楚凤辞之算计,君,可信?”
短短一行字,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入苏清寒心中最不愿触碰的旧伤口。
信纸在他指尖微微颤抖,发出细不可闻的沙沙声。
书房内的光线愈发昏暗,将他笼罩在一片晦暗不明的阴影里。
楚凤辞的算计?
苏清寒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个混乱而不堪的夜晚。
他被人下了药,神志不清,醒来时,身侧躺着的便是衣衫不整的楚凤辞。
那个时候的楚凤辞,还是京城人人避之不及的纨绔王爷,不学无术的草包、乖张,是所有世家公子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
而他,是即将成为三皇女正君的苏家嫡长子,是楚云瑶亲口承认的未来凤后。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他从云端跌落,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苏家为了自保,不得不与他划清界限。而他深爱并信赖的楚云瑶,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那时,他恨毒了楚凤辞。
恨她毁了他的一切,恨她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将他禁锢在身边。
新婚之夜,他用最恶毒的言语诅咒她,而她却是担忧地看着他,安慰他。
而之后为了让他原谅她,做了各种事情。
他以为,他对她之间,将永远是冰冷的恨意与无尽的折磨。
直到……玄逸的出生。
当那个皱巴巴的小家伙,用他柔软无骨的小手,紧紧握住他一根手指的瞬间,苏清寒感觉自己那颗早已冰封死寂的心,裂开了一道缝隙。
这是他的孩子。
是他十月怀胎,拼了半条命才生下来的孩子。
他身上流着他的血,也流着……楚凤辞的血。
他曾想过,利用这个孩子来报复楚凤辞。让她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可是,当他看着孩子那双酷似楚凤辞的眼眸,清澈见底,不染一丝尘埃时,他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那是他的软肋,也是他唯一的救赎。
他开始妥协。
为了玄逸能平安长大,他收敛了所有的尖刺,学着去做一个合格的“凤阳王正君”。
他开始打理王府内务,开始接触那些他曾经最不屑的权谋算计。他发现,楚凤辞并非他想象中那般无能暴戾。
她会在他因为孕期反应而食不下咽时,不动声色地让厨房换上清淡的菜肴。
她会在玄逸深夜发烧时,比他更先一步冲进房间,抱着孩子,用内力为他驱散寒气,整夜不眠。
她会在朝堂之上,为了护住他早已败落的苏家,与那些落井下石的言官唇枪舌战,寸步不让。
她从未对他说过一句温柔的话,却用行动,为他和他所在乎的一切,撑起了一片天。
恨吗?
苏清寒扪心自问。
对楚凤辞,直到如今,说完全不恨了,是假的。那被毁掉的人生,那被践踏的尊严,如同刻在骨头上的伤疤,不可能轻易抹去。
但终究,是爱大过了恨。
这份爱,复杂、矛盾,甚至带着几分卑微。它不是年少时那般纯粹热烈的倾慕,而是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被她的强大、她的担当、她的护短,一点点渗透、侵蚀、最终占据了整个心脏。
他甚至无法想象楚凤辞死去这种事。
光是想想,都觉得不能呼吸。
她是玄逸的娘,是这个家不可或缺的支柱。
而他苏清寒,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的命运,与这个女人,与这座王府,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楚云瑶的信,就像一个拙劣的谎言。
时至今日,再去追究当初是谁的算计,还有什么意义?
即便当初真的是楚凤辞的算计,那又如何?
是楚凤辞,给了他玄逸。
是楚凤辞,给了他一个虽然冰冷、却安稳的家。
是楚凤辞,让他在苏家倾颓之后,依旧能以“凤阳王正君”的身份,站在这京城权力的中心。
而楚云瑶呢?
她在他最需要信任的时候,选择了背弃。
在他最狼狈不堪的时候,给了他最残忍的一刀。
如今,她却想用一句轻飘飘的“另有隐情”,来抹去所有的伤害,来动摇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切?
何其可笑!
苏清寒眼中的最后一点波澜,也彻底平息了。
他走到书案前,拿起那封信,将它凑近烛火。
橘黄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信纸的边缘,很快,那清秀的字迹便卷曲、变黑,最终化为一缕飞灰。
他看着那缕青烟,在空气中袅袅升起,然后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提起笔,饱蘸浓墨,在一方素白的宣纸上,写下一行字。
笔锋冷静,没有丝毫迟疑。
写完,他将纸折好,放入一个新的信封。
没有用瑶花,也没有任何印记。
他拉开门,门外等候的侍从立刻躬身。
“将此信,送回三皇女府。”苏清寒的声音,冷得像窗外的冬雪,“告诉来人,往日之事,早已过去。如今,我苏清寒,是凤阳王府的正君。此生,唯此一主。”
侍从接过信,不敢多言,匆匆离去。
苏清寒站在廊下,抬头望向天空。
天色已经大亮,远处隐约传来礼乐的前奏。
他知道,他必须把这件事告诉楚凤辞。
这不是告密,也不是邀功。
而是……身为“正君”的职责。
楚云瑶的矛头,看似指向他,实则,是冲着楚凤辞,冲着整个凤阳王府来的。
一场针对她的阴谋,已经在大婚的喜庆之下,悄然拉开了序幕。
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抬步,朝着楚凤辞所在的寝殿走去。他的步伐坚定,背影在清晨的阳光下拉得修长,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