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的准奏圣旨,比楚凤辞的第二份奏报更快地抵达了黑水城。
当那明黄的卷轴在黑水城上空展开,宣旨太监用他那尖细的嗓音念出“……兹念凤阳王楚凤辞,靖边关,平匪患,功在社稷,特将黑土荒原,敕封为凤阳王之封地,钦此——”之时,整个黑水城,连同城外数十万流民,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封地!
自大楚立国以来,除了开国时那几位功勋亲王,已有百年未曾有皇族获封土地。
先代凤阳王手握三十万凤阳军,镇守国门,喋血北疆,一生战功赫赫,到头来也不过是一个虚衔亲王。
如今,女皇竟将这片广袤的黑土荒原,尽数封给了楚凤辞!
这到底是天恩浩荡,还是明升暗降的阳谋?
军营帅帐内,赤焰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王爷,女皇这是要把您彻底钉在这北地啊!封地听着好听,可这地方鸟不拉屎,匪患刚平,北蛮环伺,就是个无底洞。她这是想让您把所有精力财力都耗死在这里!”
新晋亲卫听风和观雪侍立一旁,脸上也满是忧色。
楚凤辞却只是端着一杯清茶,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神情淡然,甚至唇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耗死?”她轻笑一声,凤眸中闪烁着锐利的光,“她给的,本王为何不要?这黑土荒原,以前是流放犯人的不毛之地,但从今往后,它姓楚。本王在这里,便是天。”
她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
“传令下去,全军休整三日。三日后,本王要回京。”
“回京?”赤焰一愣,随即大惊,“王爷,您刚得了封地,根基未稳,此时回京,万一女皇她……”
“她不敢。”楚凤辞打断了他,“黑水大捷,京观立威,民心所向。她现在动我,就是与整个北地的军民为敌。她不仅不敢动我,还得好生招待我,嘉奖我。”
她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京城的方位上,眼神变得深邃。
“更何况,家里还有人等着。这北地,终究只是开始,京城,才是真正的战场。”
赤焰看着王爷的侧脸,那份运筹帷幄的从容,让他心中的担忧尽数散去,只剩下全然的信服。
三日后,楚凤辞将三万凤阳军的指挥权暂时交给了副将陈平,并任命王良为黑水城代理知府,全权负责垦荒、安民、筑城等事宜。
王良,便是那位楚凤辞在奏报中“诚惶诚恐”举荐的布衣女子。她年约四十,相貌平平,是土生土长的黑水城人,丈夫和儿子都死在了几年前的饥荒中。她靠着一股韧劲活了下来,在流民中颇有威望。
在楚凤辞清算徐玥党羽时,正是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女人,凭借着对城中人际脉络的熟悉,悄悄递上了好几份名单,将那些隐藏极深的蛀虫一一揪了出来。
楚凤辞见她第一面,就知道,这是一个被生活磨砺出的璞玉。她有头脑,有胆识,更有对这片土地深沉的爱与恨。
任命宣布的那天,王良跪在楚凤辞面前,这个在饥荒和暴政下都未曾流过一滴泪的女人,哭得泣不成声。
“王爷……民女何德何能……”
“本王说你能,你便能。”楚凤辞亲自将她扶起,“本王不要你的感恩,只要你记住,这黑水城,是数十万百姓的家。谁敢再让他们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本王不管他是谁,定斩不饶。”
王良重重叩首,额头触地,声音嘶哑却坚定:“王良,领命!”
当楚凤辞带着赤焰、听风、观雪以及百名亲卫踏上归途时,数十万军民自发地跪满了官道两侧。
他们没有呼喊,没有喧哗,只是用最虔诚的姿态,目送着他们的神明,他们的王,暂时离去。
楚凤辞骑在踏雪乌骓上,没有回头。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这片黑土荒原,以及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心,都已经牢牢刻上了她的名字。
……
京城,凤阳王府。
苏清寒放下手中的账本,揉了揉眉心。
楚凤辞离京的这两个月,灵谷的产出稳定而高效,凤来楼日进斗金,那些曾经摇摆不定的世家,如今都削尖了脑袋想跟王府搭上关系。
但他心中,却始终萦绕着一丝不安。
北地传来的消息,有好有坏。
好的是楚凤辞势如破竹,坏的也是楚凤辞太过势如破竹。
功高震主,自古便是取死之道。
女皇那道封地的圣旨,看似是奖赏,实则是将楚凤辞推到了火山口上。
“清寒正君。”花月眠轻步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碗清心安神的莲子羹,“又在为王爷忧心了?”
苏清寒接过瓷碗,却没有喝,只是看着碗中清澈的汤水出神。
“她太锋利了。”他轻声说,“像一柄出鞘的剑,光芒万丈,却也容易被当成靶子。”
花月眠在他对面坐下,为他续上一杯茶。
“正君忘了?王爷可不是凡铁铸的剑,她是神兵。神兵出鞘,要么慑服天下,要么……斩碎一切阻碍。”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我们能做的,就是为她磨好剑鞘,让她在归来时,能有一个安心收敛锋芒的地方。”
苏清寒闻言,怔了怔,随即自嘲一笑。
是啊,自己在这里杞人忧天,又有什么用呢?
那个女人,从来都不是需要别人为她担心的主。
他端起莲子羹,一饮而尽。甜糯的滋味滑入喉中,却仿佛带着一丝苦涩。
他想她了。
就在这时,管家福伯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正君!花公子!宫里来的消息!王爷……王爷回京了!前锋仪仗,已入朱雀门!”
“哐当”一声,苏清寒手中的瓷碗滑落在地,摔得粉碎。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急,眼前甚至有些发黑。但他顾不上这些,目光死死地盯着连福,声音都有些变调。
“你说什么?”
“王爷回来了!”福伯激动地重复道,“正在回府的路上!”
苏清寒深吸一口气,胸口那块悬了两个月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他转头看向花月眠,两人眼中,都是如释重负的喜悦。
“快!备车!去……去府门外迎她。”
他的声音,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