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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暮色如沉重的铅块,压在西境边陲的磐石镇上。

北境战场传来的不是凯歌,而是一道道催命的征兵文书。

江家那间低矮的土坯房里,昏黄的油灯跳跃着,映着两张惨白的脸。

“阿木…北境…戎狄又犯边了…里正刚来…点名要你去…”江父的声音干涩沙哑。

江父握着烟袋的手抖得厉害,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一如他此刻的心。

对面坐着的少年江木,刚过十五,正是抽条的年纪,肩背已见宽阔的轮廓。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遗传自母亲、总是带着温润笑意的桃花眼。

此刻瞳孔骤然紧缩,里面翻涌着震惊、不甘,还有一丝少年人对遥远战场的茫然恐惧。

他下意识地望向坐在门槛边小板凳上的小姑娘。

九岁的青儿,像一株春天里怯生生的嫩芽。一身洗得发白的碎花布褂子,两条细细的黄毛辫子垂在肩头,怀里紧紧抱着个破旧的布娃娃。

听到“征兵”二字,她小小的身子猛地一颤,那双清澈见底、总是盛满对江木依赖的杏眸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像受惊的小鹿,惶恐地望向她视为天地的“木头哥哥”。

江木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几乎是扑过去,蹲在青儿面前。

粗糙的手指笨拙地擦着她汹涌而出的眼泪,声音带着强撑的镇定和不容置疑的承诺:“青儿乖,不哭!木头哥哥去去就回!等哥哥回来,攒了军饷,就…就娶你过门!给你盖大房子!让你顿顿吃白米饭!”

他伸出小指,“拉钩!骗你是小狗!”青儿抽噎着,冰凉的小指紧紧勾住他的,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烛光下,两颗年轻的心在离别的阴影里,许下了最朴素的誓言。

离别的清晨,寒霜满地。村口的老槐树下,青儿哭得撕心裂肺,小小的手死死攥着江木的衣角,仿佛一松手,她的天就要塌了。

江母抱着哭得几乎昏厥的青儿,眼泪无声地淌着。江木咬紧牙关,狠心掰开那冰凉的小手,将怀里捂了一夜、还带着体温的半个杂粮饼子塞进青儿怀里。

不舍地看了一眼她哭花的小脸,似要将这模样刻进骨血里。“等我!”

他低吼一声,猛地转身,大步汇入那支沉默而疲惫的、走向未知生死的队伍。背后,是青儿肝肠寸断的哭喊:“木头哥哥——!”

战场是熔炉,北境的朔风如刀子般刮去少年人的稚嫩,留下满脸的风霜和眼底的沧桑。

江木在血与火中挣扎求生,每一次挥刀,每一次躲避箭雨,支撑他的,除了对死亡的恐惧。

就是怀里那方洗得发白、一角绣着拙劣青草图案的绢帕。

绢帕是青儿省下几天的口粮钱买的布头,偷偷学着绣了送给他的。那抹青色,是他黑暗岁月里唯一的光。

一年多的浴血奋战后,他终于等到了一个短暂的、回乡探亲的机会。

归心似箭,他几乎是昼夜不停地赶路。想象着重逢的狂喜,青儿长高了多少?是不是更爱笑了?

他怀里揣着一支在边城集市上买的廉价银簪子,这是他省吃俭用换来的,想象着亲手簪在她发间的样子。

当他风尘仆仆、带着一身硝烟气息,激动地推开自家那扇熟悉的、吱呀作响的院门时,迎接他的,不是青儿雀跃的身影和清脆的呼唤。

而是父母瞬间惨白的脸色和眼中无法掩饰的巨大悲痛与慌乱。

“爹?娘?青儿呢?”江木的心脏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来。

江父浑浊的老泪滚滚而下,嘴唇哆嗦着,几次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江母再也忍不住,扑上来抱住儿子,嚎啕大哭:“我的儿啊!青儿她…她…没了啊!苦命的丫头啊!”

江母悲戚的哀嚎犹如九天惊雷在耳边炸响!江木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踉跄着扶住门框才没栽倒。“没了?什么…什么叫没了?”

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绝望。

冮母断断续续、泣不成声的叙述,拼凑出一个让江木肝胆俱裂的真相:

江木走后不到半年,青儿那贪财狠毒的继母王氏,趁着江家父母下田劳作,竟以五两银子的低价,将刚满十岁的青儿卖给了邻县一个声名狼藉的钱员外。

那钱员外家财万贯,却有个痴傻成人的儿子。王氏骗青儿说带她去赶集,半路上才露出狰狞面目。

小小的青儿恐惧到了极点,却迸发出惊人的勇气。在经过一处险峻山道时,她趁押送的家丁不备。

猛地挣脱束缚,像一头决绝的小兽,不顾一切地跳下路边的灌木丛,朝着漆黑的山林深处亡命奔逃!

身后是家丁们气急败坏的怒骂和急促追赶的脚步声。黑夜如同巨大的幕布,吞噬了小小的身影。

慌不择路之下,绝望的哭喊声和追兵的吆喝声中,一声凄厉短促的惊呼划破夜空,原是青儿一脚踏空,从一处陡峭的断崖边上,失足跌落了下去。

钱家的家丁打着火把在崖边搜寻了半夜,只找到几片挂在荆棘上的破碎布条和一只小小的、沾满泥土的布鞋。

崖下深不见底,怪石嶙峋,夜间更是浓雾弥漫。搜救无果,他们认定青儿必死无疑,悻悻而归。

消息传回磐石镇,江家父母如遭五雷轰顶,赶到那处断崖,只看到深不见底的幽暗。

江母当场昏厥,江父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他们不信,沿着崎岖的山路下到谷底搜寻数日,除了找到另一只小鞋和一些野兽的痕迹,什么也没找到。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但所有人都默认了那个残酷的事实:十岁的青儿,已葬身崖底。

“……那断崖…叫黑风崖…深不见底啊…下面…下面都是乱石…还有狼…找了三天…只…只找到这个…”

江父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破布包着的小布鞋,正是青儿坠崖时穿的。小小的鞋子,沾满泥污,鞋帮上还残留着荆棘刮破的痕迹。

“轰——!”

江木的世界彻底崩塌了。所有的期待、所有的思念、所有的誓言,都在这一刻化为齑粉。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悲号,一把夺过那只冰冷的鞋子,紧紧捂在胸口,那是青儿最后的气息。

巨大的悲痛似海啸般将他吞没,须臾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骤然转身,像疯了一样冲出家门,朝着村外那条奔腾汹涌的黑水河狂奔而去!

什么军功,什么未来,没有青儿的世界,一片荒芜,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阿木——!!!”江父江母魂飞魄散,哭喊着追了出去。

浑浊湍急的河水咆哮着,卷着漩涡。江木冲到岸边,没有丝毫犹豫,纵身就要往那翻滚的浪涛里跳。

紧随其后的江父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了他的腰,父子俩在泥泞的河岸边翻滚、拉扯。

江木双眼赤红,状若疯魔,力气大得惊人,嘶吼着:“放开我!让我去陪青儿!放开!她一个人…一个人在下头…冷啊!她怕黑啊!”绝望的哭喊撕心裂肺。

江母连滚带爬地扑上来,死死抱住儿子的腿,哭得声嘶力竭:“儿啊!我的儿啊!你不能!你不能这么狠心丢下爹娘啊!你要是跳下去,娘…娘也绝不独活!娘这就撞死在你面前!!”

她说着,竟真的一头朝着旁边的乱石堆撞去!

“娘——!!!”江木目眦欲裂,那疯狂的动作立即僵住。

看着母亲额角撞出的鲜血和父亲苍老了十岁的绝望脸庞,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无力感终于压垮了他。

他像被抽掉了脊柱的猛兽,轰然跪倒在冰冷的河泥里,抱着那只小小的布鞋。

江木的脸埋在泥水里,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发出一声声压抑到极致的、宛若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河水无情地拍打着岸边,溅起的水花混着他滚烫的泪水,砸进冰冷的泥里。

那一夜,江家的油灯彻夜未熄。江木呆坐在门槛上,像是失了魂的泥塑木雕。

怀里紧紧抱着那只破布包裹的鞋,眼神空洞地望着无尽的黑暗,恍若能穿透这夜色。

看到崖底那具小小的、冰冷的、破碎的尸体。悔恨若同毒藤,缠绕啃噬着他的心。

为什么当初没能早点回来?为什么没能保护好她?他恨自己,恨这世道,更恨那贪婪的继母和该死的钱家。

肝肠寸断,不足以形容其痛之万一。几天几夜,他不吃不喝,不言不语。

好几次,趁着父母疲累打盹的间隙,他又挣扎着爬起来,眼神空洞地走向河边或者寻找绳索,求死的意念从未真正消退。

每一次,都被心惊胆战的父母及时发现,以泪洗面,苦苦哀求。

最终,在母亲又一次以头抢地、额头鲜血淋漓的惨状面前,江木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被彻底击垮。

他缓缓地跪在父母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在冰冷的地面上磕出了血印子。

再抬起头时,那双曾经明亮的桃花眼里,只剩下死寂的灰烬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爹,娘,”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平静得可怕,“儿子的命,是爹娘拦下的。儿子…不会再寻死了。”

江母闻言,刚松一口气,却听江木接着说道,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儿子此生,不会再娶妻了。”

他看着父母瞬间惊愕、悲痛欲绝的脸,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眼中是刻骨的痛楚和绝望的温柔。

“青儿活着,是我未过门的妻。青儿死了,是我江木心里唯一的妻。我发过誓,要娶她的。她虽不在了,这誓言,我得守着。”

他闭上眼,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那锥心刺骨的句子说出来:“这辈子,我就当青儿还在。我得为她守着…守着我这个人,清清白白的。不然…不然等哪天我也闭了眼,到了那阴曹地府,我…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她?青儿问我,‘木头哥哥,你的誓言呢?’我…我怎么答?”

滚烫的泪水终于再次冲破死寂的堤坝,汹涌而下。“爹,娘,成全儿子吧!就当儿子…已经是个鳏夫了!”

他再次重重叩首,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久久不起。

江父江母看着跪伏在地的儿子,听着他字字泣血的话语,心如刀绞,老泪纵横。

他们知道,儿子的心,已经跟着青儿一起坠入那万丈深渊了。

再多的劝解,在儿子这份以生命和余生为祭奠的绝望深情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江母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儿子刺手的短发,发出一声悠长而绝望的叹息,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落叶坠地的声音:“……罢了…罢了…依你…都依你…”

江父背过身去,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滴落在尘土里。这个家,从此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悲伤和一座无形的心坟。

为了逃避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心灵的悲痛回忆,也为了那点微薄的军饷能奉养双亲。

江木在假期结束后,带着一颗彻底死去的心,再次回到了北境那血肉横飞的修罗场。

他作战更加勇猛,甚至带着一种求死的疯狂,却又总在最危险的关头奇迹般生还,仿佛阎王爷也不愿收他这心死之人。

直到后来机缘巧合,被楚言的上司白战将军赏识,提拔为亲卫,跟随来到了这远离伤心地的北境镇远将军府。

他将所有的情感都深深埋葬,只留下一个沉默寡言、偶尔流露出些许惫懒表象的躯壳。

青儿和磐石镇,成了他记忆深处一个不敢触碰、鲜血淋漓的禁区。

那半个杂粮饼子的温热和她最后惊恐绝望的哭喊,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活着的唯一意义,似乎只剩下对父母的赡养义务和那份用余生践行的、苦涩的“守贞”誓言。

他腰间,常年贴身佩戴着一个磨得光滑的旧荷包,里面装着那只小小的、冰冷的布鞋残片。

与此同时,在那场惊心动魄的坠崖事故中,奇迹,在绝境中悄然发生。

黑风崖下,并非人们想象中的全是乱石嶙峋。在靠近崖底的一侧,有一片茂密的、生长了不知多少年的古藤和柔软的灌木丛。

青儿小小的身体被下坠的力道裹挟着,重重地砸在几层交错盘结、好似天然巨网般的坚韧藤蔓上。

“咔嚓!噼啪——!” 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和藤茎绷断的闷响瞬间炸开。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全身的骨头仿佛都要散架,五脏六腑猛烈震荡,喉头一甜,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喷了出来,星星点点溅在纠缠的藤叶上。

坚韧的藤网极大地减缓了她的下坠之势,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向上托了一把,但那力量也粗暴地将她纤细的身体狠狠抛掷、揉搓!

粗糙的藤蔓有如无数条带刺的鞭子,在她裸露的胳膊、脸颊、脖颈上抽拉出纵横交错的血痕,单薄的粗布衣裳被撕裂成褴褛的布条。

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黑,小小的身体在藤网的缠绕和反弹中失控地翻滚、碰撞,意识像狂风中的烛火,濒临熄灭。

缓冲并非终点。缠绕的藤蔓终究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动能,随着最后几根主藤的悲鸣般断裂。

青儿残破的身体,裹挟着断藤碎叶,似一个被无情丢弃的破布娃娃,从藤网的最后一道屏障上?再次坠落?。

这一次,是大约两人高的垂直距离。下方,是厚厚的、积年累月形成的腐殖层,上面覆盖着茂盛的、柔韧性极强的蕨类植物和低矮灌木丛。

“噗通!”一声闷响,远比砸在藤网上沉闷。她的身体深深陷入那片潮湿、松软、散发着浓烈泥土和腐叶气息的“垫子”里。

巨大的震动再次传来,左小腿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

“咔嚓!”? 一声清晰的骨裂声在她自己体内响起!剧烈的疼痛犹如灼热的闪电,一瞬间窜遍全身。

让她在短暂的昏厥边缘又被硬生生拉了回来,发出一声微弱得如同幼猫哀鸣的?“呜…”?,随即彻底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细嫩的皮肤被尖锐的灌木枝桠划破,额角不知撞上了掩藏在腐叶下的哪块凸起的硬石,温热的液体立刻顺着额角流淌下来,渗入冰冷的泥土中。

小小的身体以一个扭曲的姿态瘫软在草丛里,一动不动,只有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胸膛起伏,证明着生命微弱的火苗尚未完全熄灭。

崖底的光线被高耸的崖壁和茂密的树冠遮挡,显得异常昏暗阴冷。冰冷潮湿的空气包裹着她,就像裹尸布。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一天一夜。

其间下过一场冰冷的夜雨,细密的雨丝打在她毫无知觉的脸上、身上,带走体温,冲刷着血迹和污泥。

偶尔有山鼠或小兽在附近窸窣爬过,好奇地嗅了嗅这散发着血腥味的不速之客,又迅速消失在密林深处。

夜枭凄厉的啼叫在林间回荡,更添几分死寂的寒意。

青儿小小的身体在失温、失血和剧痛的折磨下,生命体征越来越微弱,仿佛随时会被这无情的黑暗彻底吞噬。

命运的转机,出现在第三日的午后。年近五旬的?李嬷嬷?,挎着一个半旧的藤条篮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黑风崖下背阴的坡地附近。

她是镇远将军府后厨管事的远房亲戚,也是府里有几十年资历的老人了,年轻时在府里做过奶娘。

后来年纪大了,手脚不如从前利索,就被安排了一个相对清闲些的采办、帮衬嬷嬷的角色。

她认得许多山野草药,有时会趁着闲暇,到附近的山林里采些常见的止血、化瘀的草药,炮制好了备用,或者给府里一些交好的粗使下人应应急。

这一日,她正是循着记忆中几株长势不错的车前草和茜草的踪迹而来。

崖底湿气重,腐殖质厚,一些喜阴的草药反而长得茂盛。她佝偻着腰,仔细地拨开茂密的蕨类,搜寻着目标。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泥土和腐烂枝叶的气息,隐隐约约,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李嬷嬷年轻时也经历过战场随军的岁月,对这味道异常敏感。

她心头一凛,停下了脚步,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神警惕地向四周扫视。

目光掠过那片异常茂密、似乎被重物压倒的灌木丛时,她猛地顿住了。

只见那片狼藉的草丛中,隐约露出一角?褪色的、沾满泥浆的碎花布料?。那颜色和质地,绝非山野所有。

李嬷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放下篮子,小心翼翼地分开荆棘和倒伏的草茎,一步步靠近。

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凉气!一个瘦骨嶙峋、遍体鳞伤的小女孩,以一种极其扭曲痛苦的姿势倒卧在血污和泥泞之中。

满脸满身的污泥混合着干涸发黑的血迹,几乎看不清原本的容貌。

破烂的衣衫勉强蔽体,裸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青紫的淤痕、纵横交错的刮伤和被蚊虫叮咬的红肿。

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左小腿,以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度弯折着,肿胀得吓人,断骨甚至刺破了皮肤,露出一点森白的茬口。

伤口边缘的皮肉翻卷着,虽已不再大量流血,但依然渗着淡黄色的组织液和暗红的血水。

额角一道深深的伤口虽然被雨水冲刷得发白,仍能看到皮开肉绽的痕迹。

她双目紧闭,嘴唇干裂乌紫,只有鼻翼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翕动,证明她还残留着一丝气息。

“老天爷啊……”李嬷嬷低呼一声,连忙蹲下身,颤抖着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到青儿鼻下。

指尖传来一丝微弱到极致、时断时续的温热气流。她还活着!

巨大的怜悯顷刻间淹没了这位历尽沧桑的老人。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会摔在这吃人的崖底?

看这伤势和状态,起码在这里躺了一两天了!一个念头瞬间闪过:?救人!?

李嬷嬷没有丝毫犹豫。她深知此时移动伤者极其危险,尤其是那断腿,稍有不慎可能造成二次伤害,甚至大出血。

但这崖底阴冷潮湿,危机四伏,多耽搁一刻,这孩子就多一分死去的危险,必须尽快带出去救治。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多年在府邸和随军经历积累的、处理外伤的朴素经验此刻发挥了作用。

她迅速扫视四周,目光锁定旁边几根笔直坚韧的小树干和一大丛韧性极好的宽大草叶。

她小心地撕下自己内裙相对干净柔软的里衬布条,蘸取旁边树叶上的积水,极其轻柔地擦拭青儿断腿伤口周围最脏的污泥。

找到几株认识的、有止血消炎效果的草药,用石块捣烂成糊状,厚厚地敷在那可怕的断骨伤口和额头的裂伤上。

她用撕下的布条进行?初步包扎固定?,尤其对断腿,她用找到的两根长度适中、相对笔直的小树干作为?简易夹板?,紧紧贴在腿的两侧。

再用韧性极好的草茎和撕成条的布条,小心地、一圈圈缠绕捆扎固定住,最大程度限制断腿移动。动作尽可能轻柔,但固定必须稳固。

她脱下自己那件半旧的、打着补丁但厚实的粗布外衫,将昏迷中冰冷僵硬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只露出头部。

她用找到的那些宽大厚实的草叶,铺在地上,做成一个简陋的“担架垫”。

又用结实的藤蔓将几根稍粗的木棍绑成一个简易的拖架,铺上厚厚的草叶。

搬运的过程极其艰难。赵嬷嬷年纪已大,体力有限。

她弓着腰,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地将包裹好的青儿挪到简易拖架上,用藤蔓将她身体稍作固定,防止滑落。

她咬紧牙关,抓住拖架前端的藤蔓,如同老牛犁地般,一步一步,在崎岖不平、布满碎石和树根的崖底,艰难地向前拖行。

每一步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额角滚落的汗珠。拖架摩擦地面的声音,青儿偶尔因为剧痛发出的无意识呻吟,以及赵嬷嬷粗重的喘息,是这寂静崖底唯一的声响。

当李嬷嬷终于拖着简易担架,踉踉跄跄地从一条猎人踩出的隐秘小径走出黑风崖范围。

看到远处镇远将军府那巍峨的轮廓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她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汗水浸透了里衣,冷风一吹,刺骨冰凉。

但她不敢多歇,挣扎着起身,解开拖架,将依旧昏迷的青儿背在自己并不宽阔的背上,步履蹒跚地朝着府邸的后角门挪去。

回到自己位于将军府最偏僻后院角落、狭窄简陋的小屋时,李嬷嬷感觉自己快要散架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青儿放在自己那张铺着厚厚稻草和旧褥子的硬板床上。

点亮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小女孩的伤势显得更加骇人。

疲惫被强烈的责任心压倒。李嬷嬷打来温水,用最柔软的旧布,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擦拭青儿脸上的污泥和血痂。

一张虽然苍白憔悴、布满伤痕,却依稀看得出清秀五官的小脸显露出来。

李嬷嬷心中叹息,多可怜的孩子!她重新检查了伤口,为断腿换上了更干净的布条,额头的伤口也重新敷药包扎。

随后喂了一点温热的米汤,但青儿牙关紧闭,只能勉强润湿嘴唇。

李嬷嬷守在她身边,一整夜未眠,隔一会儿就用温水擦拭她的额头和手心,对抗着可能攀升的高热。

也许是李嬷嬷的精心照料,也许是青儿年轻生命里顽强的求生意志。

在昏迷了整整两天两夜之后,第三天清晨,当微弱的天光透过糊着高丽纸的小窗棂照进来时,青儿纤长的睫毛,有如受惊的蝶翼,剧烈地颤动了几下。

李嬷嬷一直守着,立刻察觉到了。她凑近床边,紧张又期待地轻声呼唤:“孩子?孩子?醒醒?”

青儿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极其漂亮、恰如浸在水中的黑曜石般的杏眼。

然而,此刻这双眼睛里,却充满了?无边无际的茫然和空洞?。

如初生的婴儿,不,比初生婴儿更甚,那是一种彻底剥离了所有过往的、纯粹的空白和混沌。

她的眼神毫无焦距,茫然地望着低矮、糊着旧纸的木屋顶棚,又缓缓移动到钱嬷嬷布满皱纹、充满关切和紧张的脸上。

没有任何熟悉,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死水般的陌生和不解。仿佛在问:“这是哪里?你是谁?我是谁?”

剧烈的头痛如同钢针般攒刺着她的太阳穴,尤其是额角伤口的位置。

她想抬手按住,但全身的剧痛,尤其是左腿那锥心刺骨的痛楚。

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细弱的、仿佛幼猫般的?“嘶…”? 声,眉头痛苦地蹙起,小小的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蜷缩。

“孩子,别怕,别乱动!你伤得很重!”李嬷嬷连忙按住她没受伤的肩膀。

声音放得更加轻柔,如同哄慰幼儿,“你摔伤了,老婆子把你背回来的。告诉嬷嬷,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爹娘呢?”

名字?家?爹娘?青儿那双茫然的杏眼努力地转动着,似乎在混沌的意识深处极力搜寻着这些词汇所代表的意义。

但是,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和剧烈的头痛。她微微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

喉咙里只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毫无意义的单音节:“……呃……啊……” 眼神依旧空洞而困惑地看着钱嬷嬷。

李嬷嬷的心沉了下去。她不死心,又换着方式问了几个问题:“认得这里是哪里吗?记得自己怎么摔的吗?疼不疼?”

青儿只是下意识地皱紧眉头,表达着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烈疼痛感。

对于所有问题,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除了痛苦,依旧只有一片纯粹的、令人心悸的空白。她甚至无法理解这些问题的含义。

李嬷嬷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抚平青儿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深深的怜悯和一丝了然。?

“唉……可怜见的……”李嬷嬷低语,望着床上那个恰似白纸般脆弱茫然的小小身影,

“坠崖时头部的重创……加上这巨大的惊吓和漫长的昏迷…这孩子,怕是魂儿摔丢了大半,前尘往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一声沉重的叹息在狭小简陋的屋子里回荡,李嬷嬷粗糙却温暖的手掌。

极其轻柔地拂过青儿被冷汗浸湿的额发,拭去她眼角因剧痛而渗出的生理性泪水。

“莫怕,莫怕啊,有嬷嬷在呢。咱们先把身子骨养好,旁的…往后再说。”

养伤的日子,如同在泥泞的沼泽中跋涉,每一步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和无助的喘息。

最初的几天最为凶险,李嬷嬷几乎衣不解带地守在小床边。

高烧如跗骨之蛆,在深夜时分凶猛袭来。青儿小小的身体烫得像块火炭。

细弱的脖颈和胸口迅速布满潮红,嘴唇干裂起皮,呼吸急促而灼热,意识在滚烫的迷雾中沉沉浮浮,发出模糊不清的痛苦呓语。“热…娘…疼…”

破碎的词汇毫无逻辑地组合着,听得李嬷嬷心如刀绞。

“好孩子,撑住啊!”李嬷嬷咬着牙,一遍又一遍地用冰冷的井水浸透布巾,敷在青儿的额头、脖颈、腋下,试图带走那致命的高温。

她小心地撬开青儿紧咬的牙关,用干净的布片蘸了温热的淡盐水,一点一点润湿她干裂的唇舌。

额角和左腿的伤口红肿发烫,赵嬷嬷心知这是感染了“火毒攻心”。

她不敢怠慢,每日数次,极其小心地解开包扎的布条。

那过程对青儿无异于酷刑,即使意识模糊,剧烈的疼痛也能让她无意识地剧烈抽搐、细声尖叫。

李嬷嬷的眼睛熬得通红,手上的动作却稳如磐石。

她用温开水兑入少量浓盐水,一点点冲洗掉伤口渗出的黄白色脓液,清理掉坏死的污秽腐肉。

每一次触碰,都引来青儿身体本能的剧烈抗拒和哀鸣。

清洗完毕,再敷上厚厚一层她精心炮制的、散发着苦涩清香的消炎草药糊。

最后用洗净煮过的软布重新包扎固定好左腿的夹板。

每一次换药,都耗尽李嬷嬷的力气,汗水濡湿了她的鬓角和后心。

喂食也是难题。青儿大部分时间昏昏沉沉,吞咽困难。

李嬷嬷就将熬得稀烂如水的米粥,一小勺一小勺,耐心地喂进她嘴里。

有时喂进去一点,呛咳出来更多。赵嬷嬷便不厌其烦地擦拭干净,再试。

她将自己那份微薄的、偶尔能分到的一点肉糜或蛋花,都悄悄混进青儿的稀粥里。

黑夜是最难熬的。伤口的剧痛、身体的燥热、还有那无边无际、不知来由的恐惧,却似无数只冰冷的小手撕扯着青儿脆弱的神经。

她常在噩梦中惊悸哭喊,小小的身体蜷缩着瑟瑟发抖。李嬷嬷便将她紧紧搂在自己干瘦却温暖的怀里。

她枯瘦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乖囡囡,莫惊惶,嬷嬷在,守你到天光…”

那低沉沙哑的调子,成了青儿痛苦深渊中唯一感知到的、温暖的安慰。

时间,在疼痛与精心的照料中缓慢流淌。也许是年轻生命蕴含的顽强韧性。

又或许是李嬷嬷倾注的心血没有白费,那场凶险的高热终于在一周后渐渐退了下去。

持续不断的低烧又缠绵了十余日,总算也偃旗息鼓。伤口的红肿逐渐消退,虽然依旧狰狞,但边缘开始出现新嫩的肉芽,渗出液也慢慢清澈起来。

最显着的变化,发生在青儿的眼睛。高烧和剧痛带来的浑浊与涣散,渐渐散去。

那双黑曜石般的杏眸,重新变得清澈起来。虽然底色依旧是深不见底的茫然和空洞,但至少,开始能清晰地映照出眼前的事物和人了。

她对周遭的一切反应开始增多。当李嬷嬷端着药碗靠近时,她会下意识地瑟缩,眼神里充满了本能的畏惧。

那伤口清洗的痛苦记忆太过深刻。但当赵嬷嬷用无比轻柔的声音唤她,捧着温热的粥碗,脸上布满慈祥的皱纹时,那畏惧又渐渐被一种懵懂的依赖所取代。

她开始对李嬷嬷的声音和身影产生定向反应,目光会随着她移动。

“乖,张嘴,喝点粥。”李嬷嬷耐心地吹凉勺子里的米汤。

青儿睁着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她,似乎在努力理解这句话的含义。许久,才迟疑地、微微张开了苍白的小嘴。

温热的粥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和慰藉。她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满足感。

“好孩子。”李嬷嬷笑了,眼角堆起更深的皱纹,这是她多日来第一次真心的笑容。

李嬷嬷开始尝试和她“说话”。“嬷嬷…” 她指着自己。

青儿看着她,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嬷…嬷…” 李嬷嬷放慢速度,清晰重复。

“……嬷……嬷……” 一个极其微弱、模糊、如同气音般的音节,终于艰难地从青儿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尽管生涩,却让李嬷嬷欣喜若狂!

“哎!对!嬷嬷!好孩子!”她激动地应着,眼角湿润。

学习的过程极其缓慢。青儿就像一个真正的婴孩,她的世界需要重新构建。

李嬷嬷指着屋子里的每样东西——破旧的木桌是“桌”,缺了口的碗是“碗”,透光的窗户是“窗”,自己睡的床是“床”。

青儿总是睁着那双纯净又茫然的眼睛,努力地看着,听着,有时嘴唇无声地模拟着口型,有时能发出一个模糊的近似音。

她对一切都感到陌生,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好奇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怯意。

她常常长时间地凝视着窗棂上透进的一缕光柱里飞舞的微尘,仿佛那里面蕴含着宇宙的奥秘。

左腿的骨折是恢复最慢的。即使有夹板固定,轻微的移动也能带来钻心的痛苦。

青儿学会了忍耐,疼得狠了,也只是紧紧咬着下唇,发出压抑的抽气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很少放声大哭了。

这让李嬷嬷更加心疼。将近三个月后,在李嬷嬷的搀扶下,她才能颤巍巍地用一条腿支撑着。

尝试下地站立片刻,受伤的左腿虚虚点地,痛得她小脸煞白,冷汗淋漓。

完全弃拐,能自己拖着微微跛行的腿慢慢挪动,又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那道额角的伤口愈合后,留下了一道淡粉色的、细长的疤痕,像一枚小小的印记,昭示着那段被遗忘的劫难。

当青儿能基本照料自己起居,并能听懂、执行一些简单指令后:比如“坐好”、“吃饭”、“把布巾给我”,李嬷嬷知道,是时候为这孩子的未来打算了。

她不可能永远把这孩子藏在自己这小屋里。况且,府里人多眼杂,时间久了,难保不惹闲话。

一日午后,李嬷嬷让她在小院里坐着晒太阳,整理了一下自己半旧的衣衫,深吸一口气,走向了负责后院杂役的刘管事办公的小值房。

周管事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有些严厉,但念旧情,对府里的老人还算客气。

“周管事,”李嬷嬷赔着小心,脸上堆着谦卑的笑,“老婆子有件事,想求您个方便。”

周管事放下手中的名册,抬眼看她:“哦?嬷嬷?什么事?”

李嬷嬷便把如何在山崖下发现重伤濒死的青儿、如何带回救治、这孩子如何因头部重创前事尽忘、如今虽身体渐好却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末了,她恳求道:“……老婆子知道这不合规矩。但这孩子实在可怜,命是捡回来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李嬷嬷见周管事攒眉不语,便又开口:老婆子斗胆,想求管事开恩,看能不能……收留她在府里?给口饭吃,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儿?”

李嬷嬷搭眼瞧见周管事神色凝重,眉头依旧深锁,复又开口:“她虽腿脚还不太利索,但人是极听话、肯吃苦的!老婆子愿意作保,让她跟着我,在后院做些轻省点的扫洒活计,绝不偷懒误事!”

“老婆子这把老骨头,也能多看顾着点,保证不给府里添乱!”说罢,深深福了下去,姿态放得极低。

周管事皱着眉,手指敲着桌面,沉吟不语。府里确实缺人手,尤其是后院扫洒这类粗活,工钱低又琐碎,仆妇们都不太乐意干。

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还是个摔坏了脑子、腿脚微跛的,多少有些麻烦。

但李嬷嬷在府里几十年,做事勤勉,人缘不错,她亲自来求情作保,这人情得给几分面子。况且,看这样子,这孩子也实在无处可去。

“……唉,”周管事叹了口气,“赵嬷嬷,你这可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管事慈悲!”李嬷嬷心头一紧。

“罢了罢了,”周管事摆摆手,“念在你一片善心,也看那孩子确实可怜。这样吧,让她留下,就安置在你那屋子,吃住你自己负责。活计嘛……”

他想了想,“后园子通往后角门那三条青石甬道,还有角门附近那块空地,以后就归她打扫。每日早晚各一遍,务必扫干净!你可得把人看紧咯!府里的规矩得一条条教给她,手脚要干净,嘴巴要严实!若是惹出什么乱子,嬷嬷,到时候可别怪我……”

“是是是!多谢管事!多谢周管事开恩!”李嬷嬷大喜过望。

连连作揖道谢,“老婆子一定严加管教,绝不给您添麻烦。她若敢做错半分,老婆子头一个饶不了她!”

?就这样,青儿在镇远将军府的后院,有了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她的名字,是李嬷嬷给她起的。看着她那双渐渐灵动起来的、如春日雨后深山幽潭般清澈沉静的眸子。

李嬷嬷想起她从崖边草丛里被发现的狼狈样子,如同被风雨摧折又顽强挺立的一株小小青草。

“以后,你就叫‘青儿’,好不好?”李嬷嬷拉着她的手,轻声问。

青儿茫然地看着她,似乎不太理解名字的意义。但她听懂了那个音节指向自己,感受到了嬷嬷语气里的温柔。

她顺从地点了点头,学着发出那个声音:“……青…儿…”

李嬷嬷成了她在这个陌生世界里唯一的依靠、唯一的“亲人”。

她寸步不离地跟着嬷嬷,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依赖。

李嬷嬷耐心地教导她府里最简单的规矩:见到衣着光鲜的管事、主子要低头避让。

只能在后院指定区域活动;不可大声喧哗;不可偷懒;扫地要扫到什么程度才算干净……。

青儿学得很认真,虽然反应有时会慢半拍,但她记住了嬷嬷每一句叮嘱,并努力去做到。

当她的腿脚恢复得能支撑更久站立时,李嬷嬷将一把用细竹枝扎成的、轻巧的小扫帚交到她手里。

第一天站在那条长长的、铺着青石板的甬道上时,青儿握着扫帚,望着眼前空寂的路面,眼中依旧是熟悉的茫然。

李嬷嬷便手把手地教她:如何握扫帚省力,如何将落叶和尘土归拢到一处,如何不扬起太大灰尘,如何清理角落里的蛛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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