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阳光透过文补一班的玻璃窗，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粉笔灰和旧书本混合的味道。方英坐在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手指紧紧攥着校服衣角，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她刚偷偷在腋下喷了两层止汗剂，这是方英省吃俭用才在学校的小卖部里面买下的，冰凉的液体还没完全吸收，就听见前排传来张萌尖利的声音，像一根针突然刺破了教室里的平静。
“什么味儿啊？谁又没注意个人卫生？”张萌夸张地皱着鼻子，脑袋左右转动，目光最终精准地锁定在方英身上，声音陡然拔高，“方英，你的味道又出来了！”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层层涟漪。方英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她下意识地把胳膊往身体两侧收了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张萌还嫌不够，故意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对着周围的同学挤眉弄眼：“你们闻闻，是不是特别明显？我都说过多少次了，有狐臭就多注意点，别影响大家学习啊。”
周围响起细碎的笑声，那些笑声不大，却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方英的心上。她低着头，能感觉到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鄙夷，还有看热闹的幸灾乐祸。方英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涩涩的疼意让她勉强保持着清醒，她告诉自己要忍，还有三个月就要高考了，不能在这里出岔子。
可张萌像是铁了心要揪着她不放，见方英不说话，又得寸进尺地凑到过道上，故意提高音量：“方英，你是不是没洗澡啊？还是止汗剂过期了？不行就回家让你妈给你买好点的，别在这儿膈应人。”
这句话彻底击穿了方英的防线。她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却还是努力挺直了脊背：“你的鼻子是狗鼻子吗？一闻一个准！”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哄笑。张萌显然没料到方英敢反驳，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脸色沉了下来，猛地站起身，双手叉腰盯着方英：“呦呦，还不让人说了？全班就你一个有狐臭，我不说你说谁？难道让我冤枉别人？”
“我已经很小心了！”方英的声音提高了几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每天都洗澡，止汗剂也是刚买的，我已经很努力不让味道散发出来了，为什么你一定要揪着我不放？”
她的话还没说完，坐在张萌旁边的男生李伟就站起来帮腔，他是张萌的“小跟班”，平时总爱跟着张萌一起起哄。李伟斜着眼睛看着方英，语气里满是嘲讽：“你有狐臭还有理了？自己身上有味儿，还不让别人说？这教室又不是你家，凭什么让我们忍着？”
方英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就在这时，李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容，故意大声说：“对了方英，你大学里面的男朋友不嫌弃你吗？他跟你待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得捏着鼻子啊？”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方英的心上。那是她心底最深的秘密，也是最不愿被人提起的痛处。上上周的数学课，老师提问一道函数题，方英因为昨晚复习到太晚，脑子一片空白，半天没答上来。数学老师大概是想缓解尴尬，半开玩笑地说：“方英是不是最近心思没在学习上啊？难道是交男朋友了？”
老师说完就忘了，可这句话却被同学们记在了心里。从那以后，班里就开始流传方英有男朋友的谣言，有人说她男朋友是别的学校的，有人说她每天晚上都跟男朋友打电话，甚至还有人编造出她周末跟男朋友去约会的细节。方英解释过很多次，可没人相信，反而被当成“欲盖弥彰”。现在李伟当众把这件事提出来，还跟“狐臭”扯在一起，无疑是把她的尊严撕得粉碎。
“你闭嘴！”方英终于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你别胡说八道！我没有男朋友！”
“有没有谁知道啊？”李伟嗤笑一声，眼神轻蔑地扫过方英，“再说了，就算没有男朋友，你也别忘了，谁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我们文补一班的？要不是学校照顾，你能跟我们一起复习？别到时候高考拖班级后腿，那才丢人呢。”
文补一班是学校里的重点复读班，班里的同学大多是去年高考失利、分数接近本科线的学生，只有方英是因为家庭情况，学校特批进来的，成绩在班里一直处于中下游。李伟的话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戳中了方英的自卑之处，她站在原地，眼泪越掉越凶，浑身都在发抖。
“李伟，你过分了啊！”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顾莉莎从座位上站起来，她坐在方英斜前方，平时话不多，总是安安静静地看书。顾莉莎皱着眉头看着李伟，语气严肃，“方英已经够难受了，你别再欺负她了，而且你说的根本不是事实，方英每天都很努力地学习，怎么就拖班级后腿了？”
李伟没想到会有人站出来帮方英，愣了一下，随即看向顾莉莎，眼神变得更加恶劣。他上下打量着顾莉莎，目光停在她微微弯曲的左手上——顾莉莎的左手天生残疾，手指无法完全伸直，走路也因为小时候的一场意外，有些一瘸一拐。李伟故意清了清嗓子，阴阳怪气地说：“顾莉莎，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你让方英坐下，你跟她不都是拖班级后腿的人吗？你有什么资格站起来说我？”
周围的笑声再次响起，这次的笑声比之前更刺耳。顾莉莎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下意识地把左手藏到身后，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里充满了委屈，却还是倔强地看着李伟：“我有没有资格，也比你随便欺负人强！”
“呵，名字取得好听，人嘛……”李伟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再次扫过顾莉莎的手和腿，“顾莉莎，你高考体检的时候，过关了吗？听说有些专业不收身体有残疾的人，你复习这么久，到时候别连志愿都没法填啊。”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顾莉莎的头上。她的身体晃了晃，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方英看着顾莉莎为了自己受委屈，心里又疼又悔，她想跟李伟争辩，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上课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打破了教室里的混乱。刚才还在起哄的同学像是按下了开关，瞬间恢复了“平静”，有人拿出课本，有人整理笔记，还有人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瞥着方英和顾莉莎，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刚才的嘲讽、羞辱都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只要铃声一响，就可以立刻翻篇。
只有方英还站在原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怎么也挪不动脚步。她看着周围同学若无其事的样子，听着他们翻书的声音，只觉得一阵彻骨的寒冷。张萌坐在座位上，还在跟旁边的同学小声嘀咕着什么，时不时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像针一样扎进方英的耳朵里。
“方英，你想让老师也闻闻你的狐臭呀！”不知是谁在下面喊了一句，全班瞬间爆发出哄堂大笑，连窗外的阳光似乎都变得刺眼起来。
方英的身体晃了晃，眼泪模糊了视线。就在这时，教室门口传来了数学老师的脚步声，老师拿着教案走进来，看到站在原地的方英，皱了皱眉：“上课了，方英，快点坐下，别耽误大家上课。”
老师的语气很平淡，没有责备，也没有关心，就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方英抬起头，看着老师那张熟悉的脸，又看了看周围同学或冷漠或嘲讽的眼神，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的味道。她缓缓地、缓缓地挪动脚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冰冷的深渊，再也爬不出来。
教室里恢复了安静，只有老师讲课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方英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臂弯里，眼泪无声地浸湿了校服袖子。她能感觉到腋下的汗水又开始渗出，止汗剂的效果在一点点消失，那股让她无比恐惧的味道，似乎又在慢慢弥漫开来。她紧紧闭着眼睛，祈祷这节课能快点结束，祈祷这场漫长的复读时光能快点过去，祈祷自己能早点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可她不知道，这只是无数个屈辱日子里的普通一天。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张萌和李伟的嘲讽从未停止，有时是故意在她面前提起“味道”，有时是拿她的成绩和“不存在的男朋友”开玩笑，甚至有人会偷偷把有味道的零食放在她的桌洞里。方英越来越沉默，越来越自卑，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希望能通过高考逃离这里，可那些恶意像阴影一样，始终笼罩在她的心头，让她在无数个深夜里辗转难眠，泪水浸湿了枕巾。
顾莉莎偶尔会偷偷给她递一张纸巾，或者在她被嘲讽时，用眼神给她一点鼓励。两个同样在角落里承受着恶意的女孩，就这样在沉默中相互支撑着，像两株在石缝里顽强生长的小草，努力地在这片充满恶意的土壤里，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阳光。只是那时的她们还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而高考结束后，她们是否真的能摆脱这些阴影，走向属于自己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