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的手像铁钳似的攥着方英的胳膊,一路生拉硬拽往村里走。方英的手腕被勒得通红,脚步踉跄着几乎要被拖倒,嘴里不停辩解:“不是我,是他先动手的……”可大娘根本不听,嘴里只反复骂着“黑心肝的丫头”。
快到家门口时,被同行的人扶着的陌生男子突然开口,声音还有点发虚:“妈,她是哪家的?我小时候好像跟她一起玩过……”他眼神闪烁,故意说得含糊,像是在帮方英“回忆”,实则在混淆是非。
刚到院门口,大娘就扬手狠狠拍向门板,“砰砰”的敲门声像重锤似的,瞬间打破了屋里的欢声笑语。门一开,满桌的亲戚都探出头来,看到门口的架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这是谁家的小孩?把我儿子打成这样!”大娘一把将方英往前推了推,又指着身后头缠布条、渗出血迹的儿子,嗓门大得能掀翻屋顶,“你们看看!头都被砸破了,要是出了好歹,我跟你们没完!”
方英吓得浑身发抖,趁她松手的瞬间,猛地挣脱开,跌跌撞撞冲进屋里,一头扎进母亲俞春花怀里,眼泪汹涌而出:“妈!他欺负我!他把我按在地上,还解我的扣子!”她颤抖着拽过自己的衣襟,那粒被扯掉的扣子痕迹清晰可见,布料也被揉得皱巴巴的。
“姑娘!你可别胡说八道!”大娘立刻跳起来反驳,指着儿子拔高了声音,“我儿子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用得着对你一个黄毛丫头动手?”
陌生男子捂着额头,脸上露出“委屈”的神情,对着满桌亲戚说:“叔叔阿姨们,我真没欺负她。刚才在田埂上碰见,我就问了句她高考考了多少分,还说要是需要,我可以给她补补课,结果她二话不说就拿砖头砸我!我怕她再动手,才想按住她,那扣子估计是扭打的时候不小心扯掉的……”他说得有鼻子有眼,仗着荒郊野外没旁人作证,硬是把黑的说成了白的。
“你撒谎!”方英气得浑身发抖,从母亲怀里抬起头,眼泪还挂在脸上,“你根本不认识我,你是故意拦着我,还抱我……”
“爸!”她转向一旁的方梁,带着哭腔求助,“你相信我,他说的都是假的!”
“呸!我儿子能看上你?”大娘啐了一口,眼神轻蔑地上下打量着方英,“怕是你自己不学好,勾引我儿子不成,恼羞成怒才动手的吧!”
方梁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先是看了一眼哭得满脸通红的方英,又瞥了瞥对方头上的血迹和那家人气势汹汹的样子,最终没说一句话,默默掏出钱包,数了六七百块钱递过去:“不好意思,是我女儿不懂事,这点钱先给你儿子看伤。”
大娘接过钱掂量了一下,脸立刻沉了下来:“我儿子被打得头破血流,差点出人命,就值这六七百?”她把钱往桌上一拍,“我儿子可是名牌大学的!将来是要靠脑子吃饭的!现在要是留下后遗症,你们赔得起吗?”
俞春花见状,赶紧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钱包,把里面所有的钱都倒了出来,数了数正好一千,双手捧着塞到大娘手里,陪着笑说:“大姐,您大人有大量,这钱您收下,不够我们再想办法,求您原谅我女儿这一次吧,她年纪小,不懂事……”
“我倒是想原谅,可我儿子这罪不能白受啊……”大娘捏着钱,语气松动了些,眼睛却瞟向方英。
俞春花立刻推了推怀里的方英,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方英,快给人家道歉!”
“我不!”方英猛地摇头,眼泪又涌了上来,“我没错,为什么要道歉?”
“快点!”俞春花的声音冷了下来,眼神里带着警告,“别再惹事了!”
方英的脚像灌了铅,每挪动一步都觉得沉重无比。客厅里所有的目光都钉在她身上,有亲戚的指指点点,有事不关己的漠然,还有母亲催促的眼神。她咬着牙,喉咙里像堵着棉花,半天才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声音又轻又涩,像蚊子哼似的。
“这是什么态度?”大娘立刻翻了脸,把手里的钱往口袋里一揣,下巴抬得老高,“没诚意就别道歉!我们可不受这气!”
方英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屈辱像潮水似的漫过心口。她深吸一口气,猛地弯下腰,把腰弯成了九十度,额头几乎要碰到地面,声音带着哭腔却比刚才响亮了几分:“对不起!”
这一次,满屋子的人都安静了。
“行了行了,”大娘见好就收,拉了一把还在哼哼唧唧的儿子,“跟这种没教养的计较什么,我带儿子回家上药去。”说完,母子俩扬长而去,出门时还故意把门摔得震天响。
门关上的瞬间,方梁的脸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觉得方英今天丢尽了他的脸面,尤其是在这么多亲戚面前。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看方英一眼,转身就往门外走,头也不回地去发动车子,引擎的轰鸣声在安静的屋里格外刺耳。
俞春花叹了口气,一手紧紧抱着怀里懵懂的方朵,另一只手抓住方英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走,回家。”她的声音疲惫又冰冷,拖着方英往门外走,像是拖着一个沉重的包袱。方英的脚在地上磨出细微的声响,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车子发动后,车厢里陷入一片死寂。方梁双手握着方向盘,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路,仿佛身边的妻女都不存在。他时不时猛踩一下油门,轮胎碾过石子路发出颠簸的声响,像是在发泄着满心的烦躁,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往后座瞥过。
方英蜷缩在后座的角落,把头轻轻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玻璃外的树影和房屋飞快地往后退,模糊成一片晃动的色块,就像她此刻混沌的脑子。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死了,沉甸甸的,连呼吸都带着疼。她没有哭出声,只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顺着脸颊往下淌,滑过下巴,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刚才在亲戚面前的屈辱、被陌生男人侵犯的恐惧、父母的冷漠和指责……所有的情绪缠成一团,勒得她喘不过气,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空了,心如死灰。
副驾驶座上的俞春花却没停嘴,她转过头,看着后座的方英,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声音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数落:“你说你这脾气怎么就这么大?一点委屈都受不得!人家就算有错,你也不能拿石头砸人啊?现在好了,全亲戚都知道我们家出了个惹事精!”
她顿了顿,语气又带上几分鄙夷和教训:“还有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在那么多人面前说那种事?不嫌丢人吗?自爱是最基本的,你那样嚷嚷,别人只会觉得你不检点!以后在外面少惹事,安分点,别再给我们添麻烦……”
那些话像细密的针,一下下扎在方英的心上。她闭紧眼睛,把脸往车窗上贴得更紧了,冰冷的玻璃稍微缓解了脸颊的灼热,却浇不灭心里那片荒芜的灰烬。眼泪流得更凶了,顺着车窗蜿蜒而下,划出一道清晰的水痕,很快又被外面的风风干,没留下一点痕迹,就像她此刻的存在,仿佛从未被在意过。
车子刚拐进家门口的巷子,俞春花的声音就像带着刺似的扎过来:“方英,你看看,你一砖头下去一千七没了!”
她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对着里面空荡荡的夹层叹气,那语气里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那可是我攒了大半个月的买菜钱,本来还想给方朵买双新鞋,给你爸添件汗衫,这下全打水漂了!”
她转过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后座的方英,像是要把那一千七百块钱从她身上盯出来:“你说你逞什么能?当时忍一忍,或者跑快点,能有这事?现在倒好,钱没了,脸也丢尽了,亲戚们指不定背后怎么说我们家呢!”
方梁把车停稳,俞春花“砰”地一声推开车门,临走前回头瞪了方英一眼,语气冷得像冰:“一天到晚就知道惹事,一千七,够你几个月的生活费了。”
方英坐在后座没动,眼泪已经流干了,只剩下麻木。那一千七百块钱像块巨石压在她心上,比刚才挨的巴掌、受的屈辱更让她喘不过气。原来在他们眼里,她受的委屈、她的恐惧,都抵不过这一千七百块钱。她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攥皱的衣角,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