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饭，陈建民拎起地上的大提包，跟在马大勺后面往外走。
马大勺回头看了一眼，说道：“你那提包里啥玩意儿啊？不会是你拿来的蘑菇吧？这会儿不都得冻成冰块儿了吗？”
陈建民马上把提包扒开给马大勺看了一眼，笑着说道：“早就冻成冰棍了。我就寻思着冻着的好拿，反正就是给人家当样品看的，冻坏了都不要紧。”
马大勺的思路显然没跟他在一条线上：“那你还拎着它干啥呀？就这么逛县城不累吗？”
陈建民一摊手：“那咋整？我现在也没地儿放啊。”
马大勺撇撇嘴，朝着后面喊道：“赵二猛，你出来一下。”
后厨里噔噔噔跑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白白胖胖、满脸堆着笑容的男人，怎么看都跟“猛”字一点儿都挂不上钩。他来到马大勺面前，点头哈腰地问道：“马主任，喊我啥事儿？”
马大勺指着陈建民手里的提包说道：“把这玩意儿在你这放一天，你给他扔到你们后院，放到室外就行，不怕冻。”
“太可以了，”赵二猛一脸喜相地冲着陈建民点了点头，接过他手里的大提包，扭头问马大勺，“马主任还有别的指示没有？”
“没了，去吧。”
马大勺一挥手，抬头挺胸走出了小饭馆。
他这么一副骄傲的大公鸡模样，让跟在陈建民身后的韩瑶捂着嘴偷偷笑起来。
陈建民倒是对马大勺同志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这人吧，三教九流啥人都能交上，就连小饭馆的老板都认识，啧，啧，是个人物。
红山县城说大不大，说小其实也不算小，二十多万人口挤一个山旮旯里，还是相当繁华的。
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陈建民问韩瑶：“我说，你没来过县城吧？”
韩瑶点点头：“我头一回来，瞅着挺热闹的。”
“没事，谁都有第一次，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四回……呃，”严重跑题的陈建民来了个急刹车，把后面的话吞回肚里，指着不远处的百货大楼说道，“妹子，今儿个哥大出血，想买啥尽管买。”
“真的？”韩瑶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陈建民，“我要买……”
声音拉了挺长，最后却说道：“建民哥，买东西啥时候买都行，但我觉得咱们不应该浪费了这一天的时间。”
已经往前走了两步的陈建民扭过头，有些惊讶：“那你的意思呢？”
韩瑶笑着跑到他身边，挽住他的胳膊说道：“我的意思吧，去各个饭店，就说要吃蘑菇，还得吃新鲜的。这样就能一方面打探出市场上有没有别家在卖，另一方面还能提前透露出一个信息给那些饭店的人，然后马主任介绍给咱们的人推销起来应该能更容易一点。”
陈建民开心地笑了，他就说嘛，他是真捡到了一个好宝贝，不光是能克制住自己想要逛街的欲望，甚至还举一反三地建议他跑市场。
就是有点可惜了，如果送她去读大学，嗯，工商管理之类的，今后很可能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不过跟着他干应该也差不了。
陈建民很快按下自己心头那点儿遗憾。
“走，那咱们就往前冲。”
说着话还比划出一个握着拳头迈开弓步的姿势，引得韩瑶一阵笑，也引来了旁边一位大爷的吐槽：“有病！”
两人选的第一家要踢的场子，就是刚才出来的那家小饭馆东面隔着四家门市房的另一个小饭馆。进去之后溜了一圈儿，陈建民大咧咧地坐下来喊服务员：“姐，你们这儿有没有新鲜蘑菇做的菜啊？”
“兄弟，你说啥？能再说一遍吗？”服务大姐在围裙上擦着手，瞪大了眼珠子问。
陈建民只好又重复了一下刚才的问题。
大姐给他翻出一个大大的白眼作为回应，转身就不搭理他了。
这动作和表情代表的意思很简单：这俩人不是有病吧，大冬天的，让她上哪儿给他们整新鲜蘑菇去？
陈建民和韩瑶不出意外地被轰出了小饭馆。
接下来的行程几乎都大同小异，他们从县城客运站这条街一直往东走，又绕回到百货大楼旁边，都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跑了二十六家饭店，基本上都被当做踢场子的，其中态度最恶劣的一家差点都跟他们动手了。
早就饿得饥肠辘辘的两人，蹲在百货大楼旁边电影院门前，买了两个烤地瓜，毫无形象地吃起来。
韩瑶一边吃一边还在总结这大半天的收获。
“建民哥，从咱们跑的这二十六家来看，别说他们没有新鲜蘑菇，好像听都没听说过大冬天有那玩意儿。所以吧，下面就没有必要再跑了。”
说完之后，她又皱起了眉头撅起了小嘴：“建民哥，我腿都有点疼了。”
小姑娘毕竟还是娇气，不过这大半天跑下来确实挺累的，就连陈建民自己都觉得骨头都要散架了。
他看了看已经西斜的太阳，琢磨着要不要带着韩瑶去开个房间，呃，别误会，纯粹是为了休息，没别的意思。
转而一想，嘿，自己不是有李艳丽她小姨家的房子钥匙吗？去那里住不比招待所小旅店的强多了吗？
而且那套房子距离百货大楼这边还不太远。
不过吧，现在离晚上还有很长时间，韩瑶又是头一回来县城，也得让她体验体验县城的生活。
他抬头看了一眼斜对面不远处一家录像厅，又摇摇头，心说不要毒害祖国花朵了。
这年月的录像厅刚开起来不长时间，胆子大得很，啥都敢放。
他又扭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电影院，嗯，这个行。
起身拉着韩瑶走到电影院门口，看到外面的黑板上写着《黄土地》，陈建民的眼睛马上就亮了。说起来这部老电影他还真就没看过，只知道这是一部被评价为中国电影史上分水岭的作品。
便怂恿韩瑶：“进去看看吧，这部电影不错。”
韩瑶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狠狠地点点头。她不想放纵自己，但是毕竟年纪小，经不起看电影的诱惑，尤其在县城电影院看电影，对她来说还挺新鲜的。
四毛五一张的票价，对于陈建民来说基本上不算是花钱了。
韩瑶拿着票要往里走，陈建民一把拉住她：“你等一下。”
说完他跑到台阶下，从一个卖毛嗑儿的小商贩手里买了两碗毛嗑，装到一个纸袋里拎过来。
他这个动作在下午的阳光下，在韩瑶眼中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光晕，让她瞬间就觉得日子如果能总这么过下去就好了。
接过陈建民手里的毛嗑儿，一直走进里面坐到座位上时，她的思维还在天际之外遨游。
电影都开演了，她还没回过神来。
直到前排一对小情侣互相慢慢凑近嘴唇，她才极为不自然地闭了闭眼睛，心跳得越来越快，最后竟然不知不觉悄悄伸手抓住陈建民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