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阳铁厂的烟囱比林仲秋想象的更高。
黑色的浓烟滚滚而上,遮天蔽日,把天空染成了灰色。
厂区里机器轰鸣,工人们穿着破烂的衣服,汗流浃背地搬运着铁矿石。
林仲秋站在铁厂门口,看着这一切,心里五味杂陈。
这是亚洲最大的铁厂,却连年亏损。
原因很简单——铁矿石的含磷量太高,炼出来的钢又脆又硬,根本不能用来造炮,只能做些农具。
“林先生,张大人在里面等你。”张之洞的幕僚领着她往里走。
张之洞是个矮胖的老头,留着山羊胡,穿着官袍,正拿着放大镜看一块钢锭。
看到林仲秋,他放下放大镜,哈哈大笑:“林先生年轻有为,果然名不虚传!”
“大人过奖了。”林仲秋微微躬身,“晚辈只是略懂些炼钢的法子。”
“哦?那你看看,这钢锭问题出在哪?”张之洞把钢锭递给她。
林仲秋接过钢锭,用手指敲了敲,又闻了闻,说:“含磷量太高,得用碱性转炉脱磷。”
张之洞眼睛一亮:“什么是碱性转炉?”
林仲秋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个简易的转炉图纸:“普通的转炉是酸性的,脱不了磷。得用碱性的耐火材料砌炉衬,再往里面加石灰,才能把磷去掉。”
张之洞看着图纸,连连点头:“好!好!老夫就把改造铁厂的事交给你了!需要什么,人手、经费,尽管开口!”
林仲秋没想到张之洞这么爽快,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我需要一批懂化学的学生,还需要进口一批碱性耐火材料。”
“没问题!”张之洞拍板,“学生我从两湖书院给你调,材料让洋行给你办!”
改造铁厂的日子忙碌而充实。
林仲秋教学生们用化学方法分析矿石成分,教工人们操作碱性转炉,甚至亲自下到炉前,指导他们控制温度。
她的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脸上被烟灰熏得漆黑,却乐在其中。
期间,她认识了一个叫黄兴的年轻人。
他是两湖书院的学生,思想激进,常常在厂里宣传“革命排满”的思想。
“林先生,你觉得光靠办铁厂能救中国吗?”黄兴在食堂里吃饭时,问她。
林仲秋舀了一勺糙米饭:“不能。但没有铁,就没有枪,没有炮,革命也成不了事。”
“那你愿意加入我们吗?”黄兴压低声音,“我们打算在武汉发动起义,推翻满清,建立共和!”
林仲秋看着他眼里的火焰,想起了邓世昌,想起了严复:“我可以帮你们造枪造炮,但我不加入任何党派。”
黄兴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也好。只要能救中国,方式不重要。”
从那以后,林仲秋就成了革命党和铁厂之间的桥梁。
她利用改造设备的名义,偷偷给革命党造了一批步枪和手榴弹;她把铁厂的废弃厂房借给他们开会,还帮他们设计了暗号——用不同的烟囱冒烟方式传递消息:黑烟代表安全,白烟代表有危险,黄烟代表行动开始。
这天,铁厂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袁世凯的亲信,段祺瑞。
他是来视察铁厂的,实际上是想看看这里有没有革命党。
“林先生,听说你跟革命党来往密切?”段祺瑞坐在办公室里,呷着茶,眼神阴鸷。
“段大人说笑了。”林仲秋给他看刚炼出来的优质钢,“我整天都在厂里炼钢,哪有时间跟革命党来往?”
段祺瑞拿起钢锭,掂量了一下:“这钢不错,能造炮吗?”
“能。”林仲秋说,“比进口的还好。”
段祺瑞笑了:“那好,我向朝廷举荐你,去北洋军械局当总办,怎么样?”
林仲秋心里一凛,知道这是个陷阱。去北洋军械局,就等于被袁世凯控制,再也帮不了革命党了。
“多谢大人美意。”她婉拒,“但我舍不得汉阳铁厂,这里的钢就像我的孩子一样。”
段祺瑞的脸色沉了下来:“林先生是不给老夫面子?”
“不敢。”林仲秋拿出一份报表,“铁厂刚有起色,要是我走了,怕是又要回到从前的样子。大人是为国家办事的,不会眼睁睁看着铁厂垮掉吧?”
段祺瑞看着报表上的数字,犹豫了。
他确实需要优质钢材来扩充自己的实力。
最终,他哼了一声:“好吧。但你给我记住,要是敢跟革命党勾结,别怪老夫不客气!”
段祺瑞走后,林仲秋松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袁世凯的注意,以后的日子会更危险。
夜里,她站在铁厂的最高处,望着武汉的夜景。
长江上的轮船灯火点点,租界里的洋人正在寻欢作乐,而铁厂的烟囱里,正冒着代表安全的黑烟。
“快了。”她对自己说,“革命的火焰,很快就要烧起来了。”
她摸了摸怀里的《抱朴子》,灵力在体内缓缓运转。
这些年的吐纳修炼,让她的身体越来越强健,也让她的意志越来越坚定。
她知道,革命不会一帆风顺,甚至可能会失败,但她相信,只要还有人在努力,中国就还有希望。
铁厂的机器还在轰鸣,像一首悲壮的乐曲。
光绪二十六年的夏天,北京城像个闷罐子。
林仲秋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混在永定门外的流民里。
她刚从武汉回来,本想看看局势,却被这场突如其来的“义和团运动”卷了进来。
“天灵灵,地灵灵,义和团神拳保佑,刀枪不入!”
一群头裹红巾、身穿红肚兜的拳民正在空地上“降神”。
为首的大师兄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突然猛地睁开眼,拿起一把刀往自己胳膊上划——皮肉果然没破,周围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林仲秋皱了皱眉。她离得近,看得清楚,那刀根本没用力,只是在皮肤上虚晃了一下这种江湖骗术,竟骗得无数百姓信以为真。
“小兄弟,你也来入教吧?”一个满脸烟灰的拳民拍她肩膀,“入了教,有神保佑,洋鬼子的子弹都打不进!”
林仲秋低头看了看自己束起的头发和刻意束胸的装扮——她现在是“林二柱”,一个逃难来的山东汉子。她扯了扯嘴角:“我怕疼,学不了神拳。”
“怂包!”拳民啐了一口,转身去招揽别人。
她混进拳民队伍,是想弄清楚这股势力到底能不能成事。
这些日子,她见了太多:拳民们冲进教堂,把洋神父拖出来烧死;砸毁铁路和电报线,说那是“洋鬼子的妖法”;甚至连戴眼镜、穿西装的中国人,都被当成“二毛子”砍了头。
“他们是在救国,还是在添乱?”林仲秋坐在破庙里啃窝头,心里犯嘀咕。
旁边一个老拳民叹了口气:“也是没办法。洋鬼子占了咱们的地,官府又不管,只能求神拜佛了。”
他从怀里掏出个黄纸符咒,“这是大师兄给的,说能挡子弹。”
林仲秋拿起符咒看了看,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还盖着个模糊的印章。
她想起第四世界见过的符箓,那是真能引动灵力的,而这玩意儿,顶多算心理安慰。
“大爷,您见过洋枪吗?”她问。
“没见过,但听人说可厉害了。”老拳民缩了缩脖子,“不过有神符保佑,不怕!”
林仲秋没再说话。她知道,这种自欺欺人的勇气,在真正的洋枪洋炮面前,不堪一击。
几天后,消息传来:八国联军攻陷了大沽口,正往北京打。慈禧太后下旨,让义和团“扶清灭洋”,还给大师兄封了官。
一时间,拳民们像疯了一样往城里涌。
他们扛着大刀长矛,举着“替天行道”的旗子,喊着“杀尽洋鬼子”的口号,浩浩荡荡穿过前门大街。
林仲秋跟着人流走,心里越来越沉。
她看到拳民们把煤油泼在东交民巷的使馆区围墙上,想放火烧,却被里面的洋枪打退,尸体堆了一地。
“用炸药!”她忍不住喊。
大师兄瞪了她一眼:“妖法!咱们有神功,不用那玩意儿!”
结果,使馆区没攻下来,拳民倒是死伤惨重。
那些所谓的“刀枪不入”,在子弹面前成了笑话——林仲秋亲眼看到一个拳民胸口贴着神符,却被一枪打穿,鲜血染红了符咒上的“神”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