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乡卫生院,医生做完详细检查,诊断结果是急性肺炎,需要住院输液治疗,并且要先交八十块钱押金。
“八十块?”李建国倒吸一口凉气。这笔钱,相当于他家大半年的开销了。
他摸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只凑出了二十多块钱,还都是些皱巴巴的毛票。
他红着脸,跟医生商量:“医生,您看能不能先欠着?我回去就想办法凑钱,一定尽快送来!”
医生看了看他,又转头望了一眼病床上气息微弱的李奶奶,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好吧,先给老人治病要紧。但你得尽快把钱凑齐。”
朱秀红一听这话,连忙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手帕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三十几块皱巴巴的钱。“建国,我这里还有三十几块,你先拿着用。”
李建国看着那沓钱,又看了看朱秀红,黝黑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钱,声音沙哑地说了句:“秀红,谢谢你。”
他攥着钱,转身就往外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要把娘的医药费凑齐。
接下来的几天,李建国每天往返于医院和村子之间,一边照顾母亲,一边四处借钱。
他去了亲戚家,也去了村里相熟的人家,说尽了好话,才勉强凑够了住院费。但后续的医药费和营养补充,还需要钱。
苏念塘一放学就跑到医院里陪李老太,帮她端水、喂饭、擦身。看着李建国日渐憔悴的脸,看着他为了钱愁得睡不着觉,苏念塘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晚上,李建国正坐在李老太病床旁的椅子上打盹,苏念塘轻轻走到他身边,低声说:“李叔,我想好了,我不读书了,我去打工挣钱,帮你分担家里的负担。”
李建国猛地睁开眼,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愤怒:“你说什么胡话!”他“噌”地站起身,一把抓住苏念塘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念塘,我告诉你,书必须读!你奶奶的病我会想办法,不用你操心!你要是敢辍学,我就没你这个闺女!”
“闺女!”
这两个字像一声惊雷,让苏念塘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愣愣地看着李建国,一时间忘了呼吸。
原来,李叔他……他一直把自己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看待,从没有把她当外人。
这一声闺女瞬间冲散了她这些年所有的不安和小心翼翼。
她多想立刻扑进李建国怀里,哽咽着喊一声“爹”,可话到了嘴边,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没有勇气叫出口。
“可是李叔……”苏念塘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声音细若蚊呐。
“没有可是!”李建国打断她,语气缓和了一些,但眼神依旧坚定,“我知道你心疼我,心疼奶奶,但你要明白,只有你读好书,将来有出息了,才能真正改变你的命运。这也是你奶奶最大的心愿。你要是不读书,才是真的对不起我们,对不起你自己,对不起你死去的娘!”
苏念塘看着李建国坚定的眼神,听着他语重心长的话,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他知道李建国说得对,但他看着这个家因为奶奶的病而陷入困境,实在无法心安理得地坐在教室里读书。
这时,病床上的李奶奶醒了过来,她拉着苏念塘的手,声音微弱却清晰:“念塘啊,听你李叔的话,好好读书……奶奶没事,奶奶还等着看你考上大学呢……”
苏念塘扑在李奶奶怀里,哭得撕心裂肺。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缩,不能让李叔和奶奶失望。
他擦干眼泪,抬起头,看着李建国和李奶奶,用力点了点头:“李叔,奶,我听你们的,我一定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半个月后,乡卫生院的出院证明终于递到了李建国手里。
李奶奶坐在病床上,精神好了许多,脸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她正由苏念塘搀扶着,慢慢整理着简单的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几件换洗衣物。
“奶,您慢点,别着急。”苏念塘小心翼翼地帮奶奶把外套穿上,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李奶奶拍了拍她的手,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哎,不着急。总算是能回家了,还是家里住着舒坦。”
这时,李建国办完出院手续走了进来,忙问道:“都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我们就走,村里的拖拉机已经在外面等了。”
他的脸上带着连日操劳后的疲惫,但眼神里却充满了轻松和喜悦。
“好了好了,这就走。”李奶奶在苏念塘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
李建国赶紧走上前,接过奶奶的行李,又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另一只胳膊:“娘,慢点走,别摔着。”
三人走出卫生院,村口的拖拉机已经突突地发动着了。
司机是村里的老熟人,见他们出来,笑着喊道:“建国,老太太,可算出院了!快上车吧,我送你们回家!”
一路上,李奶奶靠在苏念塘的肩膀上,看着熟悉的田野和村庄,嘴角一直挂着满足的笑容。
快到村口时,远远就看见李水生的身影。
他知道今天是奶奶出院的日子,特意早早地在这里等候。
一看见拖拉机,他立刻兴奋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挥舞着小手喊:“爹!奶!念塘!你们回来了!”
拖拉机刚停下,李水生就第一个扑了上来。
他先是紧紧抱住了李奶奶的腿,仰着脸,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问:“奶,您身体全好了吗?”
“好了好了,我的乖孙子,”李奶奶笑着,用粗糙的手摸了摸他的头,声音里满是疼爱,“奶奶没事了。”
李水生又转向苏念塘,拉着她的手,开心地晃了晃:“念塘,奶奶终于回来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其乐融融地往家走。
就在这时,一辆自行车突然从后面飞快地冲了过来,伴随着一声急促的“快让让!”
他们赶紧闪到路边。抬头一看,骑车的是杨春花她哥,后座上坐着的,正是杨春花。
“二婶出狱了!”
苏念塘眉头瞬间蹙紧,眼神骤冷如霜,下意识地将李奶奶往身后紧拽半步。
李建国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沉了下来,眼神骤然收紧,右手悄悄攥成了拳头。
李水生却猛地抿紧嘴唇,小眉头拧成疙瘩,飞快别过脸去,像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似的,嘴角撇出一个鄙夷的弧度。
杨春花的哥哥在几步外猛地刹住车。
杨春花从后座下来,头发有些乱,眼神飘忽。
她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却最终没开口。场面瞬间陷入尴尬,空气里满是微妙的紧张。
过了好一会儿,杨春花突然瞪向苏念塘,大声呵斥:“看什么看……不认识我了?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在监狱里待一辈子!”
李建国眉头一皱,往前迈了一步,不动声色地将苏念塘护在身后。
他眼神冷冷扫过杨春花,声音不高,每个字却掷地有声:“杨春花,你刚出来,注意言辞。念塘没惹你,别冲她撒气。”
杨春花被他看得心头发慌,嘴上却仍不肯服软,梗着脖子道:“我跟她说话,关你什么事?这是我们俩的事!”
“她是我闺女,你说关不关我的事?”李建国语气陡然强硬了几分。
“你闺女?!”杨春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先是尖声反问,随即脸上勾起一抹阴阳怪气的奸笑,“是哪个姘头的闺女,还是你跟哪个姘头生的野种啊?”
她说着,特意瞟了一眼李建国身边脸色煞白的苏念塘,声音陡然拔高八度,眼神里淬满了怨毒:“她就是个扫把星!先是克死了她爹,现在又克死她娘!我坐牢,也全是被她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