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娘步入云来居前厅时,林宸宇正背对着她,欣赏着墙上的一幅水墨山水画。他身形颀长却略显单薄,月白长衫更添几分寂寥,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柳仙子,冒昧前来,希望没有打扰仙子清修。”林宸宇声音温和清润,如同溪流潺潺。阳光落在他过于苍白的脸上,几乎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唯有那双眼睛,深邃得不像个久病之人。
柳月娘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是不显山不露水:“林公子客气了。之前路上偶遇的小插曲,公子既已道过歉,便无需再挂怀。”她看似不经意地扫过一旁紫檀木桌上放置的精致锦盒,并未主动询问,只是静待对方开口。
林宸宇以拳抵唇,轻轻咳嗽了两声,气息略显急促,真真是病骨支离的模样。
他示意身旁垂手侍立的随从将锦盒打开。里面并非想象中华丽的珠宝,而是一截枯黑的树枝,隐隐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宁神气息。
“此乃‘静心木’,生于极北苦寒之地,于抵御魔气略有微效。聊表心意,望仙子莫要嫌弃。”
“抵御魔气?林公子何处此言?我并未感觉周身有何异常不适之处。”柳月娘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林宸宇微微一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或许是林某多心了。仙子或许不知,据林家追查所得线索,那杀死城主的魔头其最后消失踪迹之处,正是在这云来居附近。此地残留的魔气虽被高手刻意抹除,但总有些许痕迹,敏感之人或许能感知一二。”
柳月娘心中巨震!他居然查到了!这份洞察力和情报能力,远超她的预期。
她端起茶杯,借热气掩饰眸中的惊涛骇浪,声音依旧平稳:“竟有此事?我竟全然不知。多谢林公子告知,日后定当多加小心,谨防魔头侵袭。”
林宸宇却似乎不打算就此打住,他踱步到窗边,看着外面庭院景致,状似随意地继续道:“仙子不必过谦。能从下界飞升者,皆非庸碌之辈。你能在那局势复杂的黑石矿区崭露头角,呵呵,真是令人钦佩。”
黑石矿区!他连这都知道!柳月娘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是在暗示他知道矿区被“灭”的真相?
“林公子消息灵通。”柳月娘淡淡回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不过皆是些为求自保、不得已而为之的过往琐事,不值一提。”
“林宸宇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柳月娘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柳仙子,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有些传闻或许不好听,但既然林某受家主之命调查近期城主变故,任何线索都不敢轻忽。今日前来,除了致歉赠礼,亦有一二疑问,希望能得仙子解惑。”
他微微前倾了身体,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我在黑石矿区听到一些流言,其中一些,竟与仙子身边的几位友人颇有关联。”
柳月娘心里咯噔一下,她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和一丝被无端牵扯的不悦,微微蹙眉:“流言?不知林公子指的是什么?”
他话说得越来越直接,目光也愈发锐利:“有人说仙子身边那位名为玉无暇的同伴,其气息功法,颇为特异,与寻常仙道修士大相径庭,甚至与某些记载中的魔功有隐晦的相似之处。城主府发生的事,隐隐指向与他有关。仙子与他相识已久,同行多时,当真丝毫未曾察觉任何异常之处吗?”
柳月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速运转。他是在诈她?还是掌握了确凿证据?他今日前来,送礼是假,探查和威胁才是真!
柳月娘脸上浮现一丝被无端指责的愠怒和荒谬感:“林公子!此话从何说起?玉公子乃我故友,一同飞升,怎会与那魔头有关?此等无稽之谈,还请公子莫要再提,以免惹祸上身!”
林宸宇看着她因“愤怒”而微红的脸颊和明亮的眼睛,神情有瞬间的恍惚。他沉默了片刻,周身那锐利气息竟奇异地收敛了些许,眼底深处的探究被一种更为复杂难辨的情绪所取代,那里面掺杂着一丝怀念,甚至……一丝近乎病态的痴迷。
“仙子……”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忽然低沉柔和了下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缱绻意味,“请息怒。是林某失言了。”他竟主动退让了半步,目光却依旧胶着在柳月娘的脸上,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虚无的影子,“我并非有意冒犯,只是职责所在,不得不问。仙子方才那愠怒的神情像极了一位故人。”
柳月娘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她按捺下对玉无暇暴露的担忧,顺势问道:“林公子的故人?”
林宸宇的眼神变得悠远而伤痛,带着病态的偏执:“曾于我有救命之恩。是在我最绝望、最卑微之时,唯一给予我光亮和温暖的人。可惜,天道妒红颜,她终究香消玉殒,离我而去。我在城门口看到仙子的第一眼,便觉得恍惚…………”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柳月娘,毫不掩饰其中的兴趣和占有欲。
柳月娘强忍着被他那充满侵略性和占有欲的目光细致打量的不适感,脑中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成形。她垂下眼睫,再抬起时,眼中多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好奇与同情:“能让林公子如此念念不忘,那位姑娘定是极好的人。不知她是怎样的人?”
柳月娘开始尝试套取关于“恩人”的信息,同时,神识如同最纤细的丝,悄然向林宸宇探去,试图更准确地评估他的修为。
然而,她的神识在靠近林宸宇周身三尺时,便被一股无形却浩瀚如海的力量轻轻柔化、吸收,依旧探不出深浅!
此人修为,绝对远在我之上!
柳月娘心底寒意更甚。实力强大、背景深厚、心思缜密、偏执病娇,这样一个敌人,若他要追究玉无暇之事,认定她与魔头有关,绝对是灭顶之灾。
硬碰硬绝非良策。唯有利用他的执念。
林宸宇似乎并未察觉她的试探,完全沉浸在对“故人”的回忆中,开始低声描述起来:“她……喜欢穿淡青色的衣裙,发间常戴一支木兰簪……性子外柔内刚,看似温和,实则比谁都倔强……”
柳月娘认真听着,每一个细节都牢牢刻印在心底。面上适时流露出感同身受的惋惜,心中却冷静地勾勒着计划的第一步。
看来,她需要找机会,“变成”他记忆里的那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