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合上笔记本,指尖掠过封皮,仿佛抚过一段尘封的序章。
灯光落在桌角的牛皮纸袋上,边缘微微泛黄。他没有多看一眼,他知道,等待已经结束。
他知道,这张网已经拉得太久。现在,是收线的时候了。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按下内线电话。
“陈雪,刘伟,今晚七点,三楼小会议室。”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带你们手上所有关于恒远咨询、青州古建修复公司,还有2013年旧改项目的原始材料。”
电话挂断,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份空白签到表,随手夹进文件夹。动作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
七点整,门被推开。陈雪先进来,手里抱着加密文件夹,眉头微锁。刘伟跟在后面,脚步比平时慢半拍,进门后顺手把门关严,又看了眼走廊。
“坐。”林辰指了指会议桌两侧,“材料放桌上。”
陈雪把文件夹打开,抽出一叠打印件:“我核对过银行流水、企业注册信息和社保缴纳记录。那家‘青州古建修复有限公司’确实是空壳。法人代表孙建国,是孙立成的堂弟,十年前就在外区做建材生意,没接过文保项目。”
刘伟从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我也问了几个老施工队的人。他们说,最近有人私下打听新项目进场时间,还问有没有人愿意‘配合一下进度’,给双倍日结。”
林辰点点头,没说话,打开了投影仪。
屏幕亮起,第一张是2013年旧改办协调会签到表的扫描件。他用激光笔圈住末尾那个名字——孙立成。
“这个人,十年前拿八千月薪,岗位不入编,经费直拨。当年项目突然中止,监督工程师半年后辞职搬走。现在,亲属关联企业再度浮出水面,目标直指施工主体资格。”
第二张图是资金流向分析。恒远工程咨询近三年承接七次政府分包,五次涉及紧急拨款,总金额两千三百万元。其中,每月八千元的技术顾问费,持续打了三年,收款人正是孙立成。这家公司三年来多次承接紧急项目,资金路径与十年前旧改办的操作高度相似。
“这不是贪钱。”林辰停顿了一下,“这是护东西。”
声音微紧地问:“所以您怀疑……他们真正想阻止的,不是项目本身,而是我们挖到什么东西?”
“准确说,是怕我们碰触某个地点。”林辰调出第三张图——老城区地下地质勘探报告,“和平路东段,土壤密度异常,有明显人工回填痕迹。十年前挖掘三天就停,理由是地质风险。可同期其他工地照常施工,没人塌方。”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既然这么可疑,为什么不直接上报?”陈雪看着他,“纪委介入,程序合法,也能保护我们。”
林辰转向她:“如果我们现在报,他们会怎么做?”
“注销公司,切断联系,换个马甲再来。”刘伟接话。
“对。”林辰点头,“而且,我们手上没有直接证据。一张签到表、一笔顾问费、一次异常审批——能立案吗?只能打草惊蛇。”
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记号笔。
“所以我们不能先动手。”
笔尖划下两道竖线。
“明线,按原计划推进项目。下周开协调会,邀请住建、文保、财政三家到场,公开讨论施工方案优化。我要让所有人看到,这个项目合规、透明、稳步推进。”
他又在右侧写下“暗线”二字。
用红笔轻轻划过两者之间。
“暗地里,我们要让他们自己动起来。只要他们觉得我们没察觉,就会继续操作流程、推荐人手、甚至再次尝试系统提交。等他们出手,我们才能抓现行。”
陈雪盯着白板,手指无意识敲着桌面:“可他们要是不再动呢?”
“会动的。”林辰语气很稳,“项目已经立项,资金开始拨付,施工队随时进场。对他们来说,时间比我们更紧迫。”
刘伟低声问:“那……我具体做什么?”
“你明天以安全生产督查组名义,进驻施工现场指挥部。”林辰递给他一张名单,“这里有六个施工班组负责人,都是老熟人。你每天查设备、看台账、问进度,顺便听听风声。谁在打听内部消息,谁接到特殊指示,第一时间告诉我。”
“陈雪的任务更关键。”他转向她,“你以档案复核为由,调取近五年所有同类项目的备案资料,尤其是那些走‘紧急程序’的。重点比对三点:签字笔迹、审批路径、资金去向。特别是有没有类似‘临时管理员’这种模糊身份参与操作。”
陈雪记下要点,忽然问:“如果他们在系统里换了手法呢?”
“手法可以变,但路径依赖难改。孙立成偏好亲属关联、幕后顾问、非正式身份介入——这些行为惯性,藏不住。这些痕迹,藏不住。”
他顿了顿,补充一句:“所有信息传递,只用纸质。每周三晚八点,我办公室见面。不在微信留字,不在邮件传文件。”
刘伟点头,把任务清单折好塞进内袋。
“还有一个事。”林辰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推到桌中央。
是施工区域航拍图。老城区一片低矮民房中间,标着一个红圈。
“这里,是当年挖掘中断的位置。也是我们现在规划的核心作业区。”他指尖轻轻点了点,“接下来,任何关于调整施工范围、变更作业方式的提议,无论来自哪边,都要立刻报我。”
陈雪看着那红圈,忽然意识到什么:“他们是想……让我们主动避开这块地?”
“没错。”林辰收回手,“下次协调会上,可能会有人提‘文物保护优先,建议缩小施工面’。听着合理,实则是退让。我们不但不能退,还要加大勘探力度——但对外,只说是为了确保安全。”
刘伟皱眉:“那……会不会真挖出问题?”
“问题早就存在。”林辰声音沉了些,“我们不是制造麻烦,是在逼他们暴露。他们越怕我们挖,就越会出手阻拦。只要出手,就有破绽。”
三人沉默片刻。
陈雪合上笔记本:“明白。”
刘伟也跟着起身,临出门前回头问:“林局,要是他们派人接触我呢?”
“接触是好事。”林辰坐在灯下,目光平静,“你只管听着,记着,别表态。他们越觉得你老实好骗,越敢露底。”
门轻轻关上。
办公室只剩他一人。
林辰翻开日程本,在周三下午的位置画了个圈。旁边备注:住建局王处长调研。
他合上本子,目光落回桌面的地图。红圈依旧刺眼。
窗外,区政府大楼的走廊灯一盏盏熄灭。三楼西侧,他的办公室仍亮着。
他伸手拿起钢笔,翻开新的一页纸,写下四个字:
静待其动。
笔尖轻悬纸上,墨迹缓缓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