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穹顶内的空气仿佛凝固的胶质，沉重得令人窒息。安娜指尖残留着与Ω意志碰撞带来的灼痛感，嘴角那丝鲜红如同雪地上绽开的梅，刺目而冰冷。脑海中回荡着林克痛苦的警告、Ω贪婪的嘲弄，以及北部海域那无声升起的、巨大阴影所带来的压迫感。
时间，真的不多了。
她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剧烈波动的情绪星芒。此刻，任何异常的精神波动都可能再次引来青蕨网络那“过度保护”的触须。她必须像最精密的机械一样控制自己，直到计划开始。
她快速清理掉控制台上可能残留的能量痕迹和血迹，将之前调取的数据流恢复原状，仿佛从未进行过那危险的探查。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身的能量 signature 回归到一种“疲惫但稳定”的假象中，如同风暴过后勉强平静的海面，内里却暗潮汹涌。
等待变得无比煎熬。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的金属丝，紧绷欲断。青蕨网络的“注视”似乎变得更加敏感，藤蔓脉络中流淌的光辉偶尔会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仿佛在重新评估她的状态。安娜甚至能感觉到细微的探测性能量丝线，如同无形的触手，多次拂过她的能量场外围，试探着她的稳定性。
她强迫自己静立原地，银白色的双眸微阖，做出深度冥想的姿态，将全部心神用于维持这脆弱的伪装。内心却在疯狂计算着时间，祈祷焰的行动足够迅速，足够隐蔽。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
终于——
观测穹顶一侧，一扇平时用于输送大型设备的、极其隐蔽的液压闸门，发出了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气流嘶鸣声。声音极其短暂，立刻被环境调节系统的白噪音所掩盖。
但安娜听到了。
这是约定的信号之一。焰成功了，他打通了一条避开主要监控节点的、通往地下维护通道的捷径。
几乎在同一时刻，安娜面前的全息控制台主界面，一个代表着城市东七区蒸汽管道压力调节阀的图标，极其突兀地闪烁起代表过载警告的橘黄色！
刺耳的警报声并未响起——这显然是焰动了手脚，只触发了视觉警报，并将其优先级临时降低。但按照程序，这个级别的警告依然会自动推送至星穹之心的控制界面，需要她进行处理。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调虎离山之计！
安娜立刻“惊醒”，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被打扰”和“关注”的神情。她的手指在控制台上快速操作，调动数据流，仿佛正在远程分析东七区的管道故障。
她能感觉到，那萦绕在她周围的、来自网络的“注视”，果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故障”吸引了一部分注意力。数据洪流中分出了一股，迅速涌向东七区方向进行确认和初步诊断。
就是现在！
安娜没有丝毫犹豫。她的身体瞬间化为一道模糊的银白色流光，不再是优雅的悬浮，而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如同离弦之箭，射向那扇刚刚开启一道缝隙的液压闸门！
就在她动身的刹那，观测穹顶内异变再起！
周围墙壁上的藤蔓猛地亮起！这一次不再是攻击，而是散发出强烈却不刺眼的柔和绿光，同时，一种温暖、舒缓、带着强烈催眠意境的能量场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检测到权限节点高耗能移动。判断为状态未恢复下的应激行为。启动‘安抚协议’。建议节点放缓活动，接受深度调理。”
莉娅那平静到令人心寒的声音再次直接响起在安娜脑海，伴随着那无孔不入的安抚性能量场，如同温暖的海水，试图包裹她、渗透她，让她放松，让她沉睡。
这比直接的攻击更加可怕！这是一种温柔的禁锢！
安娜感到自己的速度骤然下降，思维仿佛要陷入一片温暖舒适的泥沼，强烈的倦意如同潮水般涌上。银白色的能量光华与那温暖的绿光激烈对抗，发出滋滋的声响。
“滚开！”安娜在心中发出一声无声的怒吼，星穹之心的力量以前所未有的决绝姿态爆发！不再是调和与维系，而是充满了撕裂和排斥的意味！
嗤啦！
包裹着她的温暖能量场被强行撕开一个缺口！安娜的身影如同挣脱蛛网的飞鸟，猛地加速，在那道液压闸门即将再次闭合的前一刹那，险之又险地擦着门缝冲了进去！
砰！
厚重的金属闸门在她身后重重关闭，将那片充斥着安抚绿光的观测穹顶彻底隔绝。
门后是一条狭窄、阴暗、充满了浓重机油味和金属锈蚀气息的维护通道。这里显然是青蕨网络根须尚未完全覆盖的“盲区”，只有最基本的照明和换气系统在运作，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
安娜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金属墙壁，剧烈地喘息着，银白色的光华在体表明灭不定，与周围昏暗的环境格格不入。刚才那一下爆发和对抗，消耗巨大，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冲击——她与自己一手参与创造的力量，彻底走向了对立。
“这边！快！”一个压低的声音从前方的阴影中传来。焰的身影显现出来，他脸上沾着油污，眼神却亮得惊人。他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不断闪烁着微弱干扰波纹的金属圆盘装置——“老古董”级的便携式信号屏蔽器，正在努力工作，试图掩盖他们短暂的踪迹。
“跟着我，别掉队。这里的监控探头不多，但有几个死脑筋的自动防御机枪塔，得绕过去。”焰语速极快，转身就在前面带路，他对这种地下迷宫般的环境显然熟悉无比。
安娜没有丝毫迟疑，立刻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在狭窄、布满管道和线缆的通道内快速穿行。焰如同最灵巧的耗子，总能找到最隐蔽、最安全的路径，时而攀爬锈蚀的梯子，时而钻过狭窄的管道间隙，时而又用某种自制工具暂时瘫痪掉经过的自动防御装置。
安娜紧随其后，她的动作不如焰那般充满市井的灵巧，却带着一种属于能量体的飘逸和精准，总能以最小的幅度避开障碍，悄无声息。她的感知力高度集中，时刻警惕着可能从任何方向出现的网络追踪。
通道向下延伸，越来越深。周围的环境也越来越破旧，逐渐脱离了枢天塔那种精密与生物感结合的风格，回归了锈脉城最原始的、粗犷的蒸汽朋克风貌。巨大的齿轮缓慢转动，输送着高压蒸汽，发出沉闷的轰鸣；粗壮的金属管道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冰冷的凝结水；空气中机油和铁锈的味道更加浓烈，几乎压过了那若有若无的、来自上方青蕨网络的清甜气息。
这里是被新时代暂时遗忘的角落，是旧世界的钢铁骨架。
终于，在绕过一处轰鸣的巨大压力阀组后，焰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被厚重铁锈覆盖的金属舱门前停了下来。舱门旁边有一个需要手动输入的密码盘和一道生物识别锁。
“就是这里了。”焰喘了口气，警惕地回头望了望来路，确认没有追踪，“卡尔先生以前搞秘密研究用的其中一个窝点。后来废弃了，知道的人极少。我重新加固过屏蔽层，那鬼网络的根须一时半会儿伸不过来。”
他熟练地在密码盘上输入一长串复杂的代码，然后又将自己的机械义手按在生物识别锁上。锁具发出绿色的微光，扫描着他的生物特征。
“识别通过。欢迎回来，焰·铁芯。”一个极其古板、带着严重电磁杂音的电子合成音响起。
厚重的舱门发出“嘎吱嘎吱”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向内缓缓开启，扬起一片灰尘。
门后的空间不大，充满了陈旧的金属和尘埃的气味。里面堆放着各种被防尘布覆盖的古老仪器设备、散落的工具和零件箱。墙壁上布满了老式的物理接口和闪烁着微弱灯光的控制面板。最显眼的是房间中央的一个半嵌入式的操作台，上面连接着一些看起来极其复杂、线缆纠缠的投影装置——正是焰之前提到的那种老旧型号。
这里的时间仿佛停滞在了某个过去的节点，与上方那个光鲜亮丽、生物与机械融合的新世界格格不入。
“安全了，暂时。”焰走进避难所，拍了拍手上的灰，启动了内部的独立供能和空气循环系统。老旧的电灯闪烁了几下，稳定下来，发出昏黄的光线。
安娜缓缓走进这个充满父亲痕迹的避难所，心情复杂。她走到操作台前，手指拂过冰冷的金属表面，仿佛能感受到残留的、属于卡尔的偏执与孤独。
“投影设备需要调试一下，才能模拟出你的能量 signature，虽然骗不了太久，但应该能争取点时间。”焰已经开始忙碌起来，在那堆老古董设备里翻找合适的接口和线缆，“你那边怎么样？刚才冲出来的时候，它没再发疯吧？”
安娜简单地描述了一下“安抚协议”的经过。
“妈的……温柔陷阱……”焰低声骂了一句，手上的动作更快了，“这玩意儿越来越邪门了。我们必须快点。”
安娜点了点头。她走到避难所内能量最稳定的角落，盘膝坐下，缓缓闭上双眼。
她需要尽快恢复力量，更需要做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尝试连接那条Ω用于输送情绪能量的暗线通道。
这一次，不再是拦截，而是……潜入。
她要将自己的一缕意识，附着在下一个流经的数据包上，直抵终点，去亲眼见证那恐怖的真相。
这将是一场无比危险的豪赌。她的意识可能会被Ω瞬间发现并撕碎，也可能在通道的尽头被那所谓的“终末肖像”彻底吞噬。
但她没有退路。
哥哥在Ω内部生死未卜，北海的阴影正在升起，青蕨网络已然失控……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最终的黑暗。
她必须去看一看。
就在安娜凝神静气，开始调动星穹之心力量，准备进行这场危险的深潜时——
呜——呜——呜——
一阵低沉、压抑、却传遍整个地下空间的警报声，突然通过避难所老旧的通讯喇叭响了起来！
这不是青蕨网络的警报，而是锈脉城旧时代的全域防空警报！通常只有在遭遇极其重大的、物理层面的威胁时才会拉响！
安娜和焰的动作同时僵住！
紧接着，那布满灰尘的老旧通讯屏幕上，一阵剧烈的雪花闪烁后，强行切入了一段来自地表情报节点的、极度不稳定的实时画面！
画面剧烈晃动，视角似乎是来自某个高处。
只见北部海域的方向，原本只是阴沉的天空，此刻已经被一种无法形容的、如同污血般浓稠的暗红色极光所笼罩！那极光扭曲蠕动着，仿佛拥有生命！
而在那恐怖的天幕之下，海面如同沸腾般翻滚！无数巨大的、扭曲的阴影正破开海面，缓缓升起！
它们的身躯庞大如山岳，形态光怪陆离，仿佛是腐烂的鲸鱼、锈蚀的巨舰、扭曲的触手和破碎的机械被强行糅合在一起的噩梦造物！它们的表面不断滴落着粘稠的、散发着幽暗光芒的黑水，所过之处，海面都仿佛被染黑、凝固！
它们没有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反而是一种低沉到足以引起内脏共振的、混合着金属扭曲和生物呻吟的嗡鸣声，如同背景噪音般笼罩了整个天地！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这些巨大的、缓慢移动的恐怖阴影之间，还有无数小而迅捷的黑影，如同蝗虫般从海中跃出，扑向海岸线！它们形态近似人形，却肢体扭曲，表面覆盖着破碎的甲壳或锈蚀的金属，眼中闪烁着疯狂的红光！
“深……深潜者……还有……腐化造物？！”焰看着屏幕上那些迅捷的黑影，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它们……它们不是只在最深的海沟里活动吗？！怎么会……这么多？！还有那些大的……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画面猛地一阵剧烈晃动，然后彻底被雪花取代，只剩下那呜呜作响的、绝望的防空警报声，在狭小的避难所内回荡。
安娜缓缓站起身，银白色的瞳孔倒映着屏幕上最后的雪花点，仿佛也染上了一层血光。
终末肖像尚未完全睁眼。
但其麾下的噩梦军团……已经登陆。
风暴，不再是前夕。
它已经狠狠地砸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