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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白色的囚笼。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只有医疗仪器规律的低鸣和自身逐渐平稳的心跳呼吸,成为这片绝对寂静中唯一的节拍。伊芙琳·涅瓦躺在冰冷的医疗床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高强度镇痛剂和营养液带来的虚假安宁正在逐渐消退,身体各处的伤痛开始以更加清晰、更加顽固的方式宣告它们的存在,尤其是左肩断口处那持续不断的、深入骨髓的麻痒感——纳米机器人正在其下疯狂工作,为即将到来的移植做准备。

但这生理上的不适,远不及精神上的紧绷来得磨人。

“渡鸦”的审视如同冰冷的针,依旧刺在她的感知深处。她知道,那看似通过的汇报,仅仅只是第一关。接下来的“隔离观察”和“深度汇报”,才是真正的考验。“夫人”需要的不只是任务过程的描述,她需要的是那些烙印在伊芙琳神经末梢的、最原始的感知碎片,那些无法完全用语言掩饰的直觉、情绪和潜意识的反应。

门无声滑开。

进来的不是“渡鸦”,而是那两个哑光灰色的维修机器人。它们滑行到医疗床边,机械臂伸出,开始进行每日例行的、极其详尽的身体扫描和数据采集。各种光束在她身上扫过,采集着血液样本、神经电信号、肌肉微颤、甚至瞳孔的收缩反应。

【生命体征数据采集完成。神经应激水平:偏高(符合创伤后预期)。能量吸收率:低于标准值17%。】

【开始每日精神状态评估。问题序列一:请描述在遭遇“潜渊者”首领时,最深刻的感官印象。】

一个冰冷的、合成的电子音在舱室内响起,开始了例行问询。

伊芙琳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进入一种近乎绝对理性的回溯状态。她描述了对方作战服的质感,能量利刃划过空气的嗡鸣,那非人柔韧性的视觉冲击,以及神经接驳瞬间的信息洪流。她刻意聚焦于物理细节,过滤掉那些伴随着的、冰冷的恐惧感和被窥探灵魂深处的战栗。

【检测到描述期间杏仁核区域轻微异常活动。是否伴随负面情绪体验?】

“战斗应激反应。预期之内。”她声音平稳地回答。

【记录。问题序列二:在接触废弃哨站控制中心那台污染仪器时,除了听觉与视觉,是否有其他感官接收到异常信息?例如:嗅觉、味觉、触觉?】

问题开始深入,触及那些更容易泄露真实感受的层面。

伊芙琳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她仿佛又能闻到那股混合了机油腐败和甜腻化学药剂的味道,感觉到那粘稠空气接触皮肤时带来的细微刺痛感。

“嗅觉:强烈的氧化剂和有机物腐败气味。触觉:空气粘滞,带有微弱静电感。无味觉反馈。”她再次选择性地汇报,将那些更主观的、令人不安的“被污染”感死死压下。

【记录。检测到皮肤电导率轻微波动。是否与回忆中的“触觉”体验强度相符?】

“相符。”她简短地回答,不再提供任何多余信息。

问询持续了很长时间,问题变得越来越细致,越来越刁钻,如同用一把冰冷的手术刀,试图一层层剖开她的记忆和防御。她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竭尽全力维持着冷静客观的表象,每一个答案都经过精密推敲,每一次生理反应都试图用合理的理由(伤痛、疲劳)去解释。

机器人记录下一切,红色的光学传感器无声地闪烁,看不出任何情绪。

最终,问询暂时停止。机器人开始为她更换伤口敷料和能量液。

【下一阶段深度汇报将于六小时后进行。主题:与“矛盾奇点”能量接触的详细感知记录。请做好准备。】

它们留下这句话,滑行离开。

舱内再次恢复寂静。伊芙琳感到一种精神上的极度疲惫,仿佛刚刚进行了一场耗尽心血的高强度战斗。她知道,关于汉娜的那部分,才是最难隐瞒的核心。每一次能量的异常波动,每一次那女孩无意识中散发的痛苦与挣扎,都曾清晰地反映在她的监测数据和个人感知上。

她必须编织一个完美的、半真半假的叙述,既要解释清楚“奇点”的危险性和不可控性,又要彻底坐实其“已毁灭”的结局。

就在她沉浸于如何构建这套说辞时——

医疗室一角的某个嵌入式屏幕,突然毫无征兆地自动亮起!

没有声音,只有一行行冰冷的、不断滚动刷新的数据流和代码。它们并非医疗数据,而是……经过高度加密的、外部传入的信息流! 传输协议的标识极其隐秘,但伊芙琳一眼就认出——这是“夫人”麾下情报网络之间使用的最高速、最紧急的通讯标志!

发生了什么?!

伊芙琳的心猛地一提!她立刻强行压制住所有情绪外露,目光却死死锁定了那块屏幕。虽然内容经过加密,但数据的流向、频率、以及偶尔闪过的、未被完全覆盖的关键词碎片,足以让她这个老练的“狩猎者”推断出许多信息!

【……利维坦……异动……“潮汐”级舰队……集结……坐标指向……(加密区域)……】

【……深海议会……紧急召开……争议……“主脑”指令……含糊……】

【……“海渊”项目……部分实验室……异常关闭……人员撤离……】

【……边境……摩擦升级……“灰烬”前哨站……遭遇……(数据损坏)……】

是外界的情报汇总!而且显然是因为她带回来的信息,引发了连锁反应!利维坦内部似乎因为“海渊”项目的暴露和“潜渊者”的损失产生了震动和分歧?甚至出现了军事调动和边境冲突?

屏幕上的数据流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突然,几条更加醒目、标注着【绝密】和【源点追溯:Ω频道】的信息插了进来!

【……“观测者”安娜……动向……异常……频繁访问……缄默圣殿遗迹……与格里芬·锈钥……接触……】

【……星穹议会……暗流涌动……部分议员……质疑……“黑暗森林”静默权限……滥用……】

【……检测到微弱……异常维度波动……源头……(坐标模糊)……疑似……与“摇篮”废墟……残留……共鸣……?】

伊芙琳的呼吸几乎停滞!

安娜在行动!她在调查!格里芬·锈钥……那个守护着禁忌知识的星穹教会遗老……他们接触是为了什么?议会内部也出现了对安娜的不满?还有……“摇篮”废墟还有残留的波动?难道……

没等她细想,最后一条信息,如同冰锥般刺入她的视野:

【……“夫人”指令(加密等级:终焉):……启动“回声”协议……所有情报站……最高警戒……优先追踪……利维坦“主脑”及……“终末肖像”关联信号……必要时……可启用……“遗产”……】

“回声”协议!“遗产”!

这两个词让伊芙琳的血液几乎冻结!这是“夫人”战略武库中最深层、最危险的部分!“回声”协议意味着不惜一切代价、动用所有潜伏力量的全面情报战!而“遗产”……那更是传说中、“夫人”赖以在多方势力间保持平衡的、源自远古Ω时代的终极威慑力量的一部分碎片!她竟然要在这个时候动用?!

“夫人”的反应比她预想的还要激烈和……急切!她不仅仅是想利用情报获利,她似乎是想要……趁机做点什么?针对利维坦的“主脑”?甚至……针对那缥缈无踪的“终末肖像”?

巨大的危机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感同时攫住了伊芙琳。“夫人”的宏大布局正在展开,而她自己,正是点燃这一切的导火索。她被困在这小小的安全屋内,外界却因她而风起云涌。

就在这时,所有的数据流突然瞬间消失,屏幕重新变得漆黑,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显然是更高权限的节点中断了这次意外的信息泄露,或者这本身就是一次……故意的、针对她的有限信息泄露?是“夫人”在敲打她?还是在暗示她什么?

伊芙琳无法确定。她只知道,局势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失控和升级。而她,必须尽快恢复力量,弄清楚自己的位置。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渴望,医疗室的门再次滑开。

“渡鸦”去而复返。他身后跟着另一个机器人,推着一个散发着森森寒气的、如同小型棺材般的精密医疗舱。

“移植手术提前。”“渡鸦”言简意赅,没有任何解释,“‘夫人’认为你需要尽快恢复行动能力。新手臂的生物合金基质和神经束已经培育完成,活性达到峰值。”

他的目光扫过伊芙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伊芙琳没有反对的余地。她点了点头。

机器人上前,熟练地将她转移到移动担架上,推向医疗舱。舱盖滑开,露出内部复杂的机械臂和浸泡在淡蓝色营养液中的……一条全新的、泛着冷冽金属光泽、结构精密无比、却尚未覆盖仿生皮肤的左臂。

它看起来强大,充满力量,但也……冰冷非人。

【开始移植前最终检测。受体神经兼容性:98.7%。生物合金活性:优秀。抑制因子注射:就绪。】

抑制因子?伊芙琳的心微微一沉。那通常是用于抑制移植后可能出现的排异反应和神经痛楚的,但……在这种级别的技术下,真的需要吗?还是说……另有用途?

她没有问出口。只是看着那冰冷的机械臂离自己越来越近。

她被放入医疗舱,舱盖合拢。某种气体注入,她的意识开始迅速变得模糊。

最后的清醒时刻,她感觉到左肩断口处传来一阵极其剧烈的、仿佛每一根神经都被强行撕裂后又重新连接的剧痛!远超之前的所有痛苦!

【神经接驳开始。疼痛等级:9.8。启动强制镇静。】

强大的镇静剂涌入她的血管,将剧痛和意识一同拖入无尽的黑暗深渊。

……

不知过了多久。

伊芙琳在一片冰冷的麻痹感中缓缓苏醒。

她首先感受到的,是重量。

一种陌生的、沉甸甸的、连接在她左肩之上的重量。她下意识地想要抬起左手,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仿佛意念延伸般的反馈传来——那全新的、金属构成的五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成功了。

她缓缓抬起右手,轻轻触摸向左肩。指尖传来的,是冰冷、光滑、坚硬的金属触感,以及其下隐约传来的、极其细微的能量流动的嗡鸣声。没有皮肤,没有温度,只有最纯粹的、功能性的结构。

她尝试着,集中精神,想要弯曲一下新的手指。

一阵尖锐的、如同电流穿过裸露神经般的刺痛感猛地传来!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警告:新生神经接驳尚不稳定。请避免剧烈尝试。建议进行适应性训练。】

【抑制因子持续释放中。疼痛感知已压制75%。】

抑制因子……果然。

她慢慢坐起身,看向那条新手臂。它静静地搭在床边,线条流畅,结构精密,蕴含着远超她原有肢体的力量,却也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非人的质感。她能感觉到它与自己神经系统的连接,但这种连接还很脆弱,充满了干扰和刺痛,仿佛嫁接了一截不属于自己的、冰冷的异物。

更重要的是,她有一种隐约的直觉——这条手臂,绝不仅仅是替代品。它内部必然嵌入了她所不知道的监控甚至控制后门。“夫人”的“奖赏”,从来都不是免费的。

就在这时,舱室内那个之前意外亮起的屏幕,又闪烁了一下。

这一次,没有大量的数据流,只有一条极其简短、来源不明的加密信息,一闪即逝:

【“遗产”非钥,“回声”非答。小心“园丁”。】

信息瞬间消失,屏幕重归黑暗。

伊芙琳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条信息……不是来自“夫人”的系统!是有人……绕过了安全屋的监控,直接传递给她的?!

“遗产”非钥?“回声”非答?这是在暗示“夫人”的行动方向是错误的?她所动用的力量并非解决问题的关键?

还有……“小心园丁”?

“园丁”……这个词,在她掠夺来的“潜渊者”记忆碎片中,似乎隐约出现过,总是与一种极致的恐惧和敬畏联系在一起。它指的不是利维坦,也不是“夫人”,似乎是……另一个更加神秘、更加古老的第三方势力?它们也在关注着“终末肖像”?

是谁?谁在警告她?目的何在?

伊芙琳感到自己仿佛正站在一个越来越复杂的巨大漩涡边缘。每一条信息都似乎揭示了一些真相,却又带来了更多的谜团和危险。

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截然不同的手——一只是伤痕累累却属于人类的手,另一只是冰冷强大却充满未知的机械之手。

她的道路,正在这迷雾和陷阱中,悄然分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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