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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闭,隔绝了街道上残留的喧嚣与血腥气,也将林醉和像死狗般被拖进来的孙潇飞一同关进了这个象征着法度与权力的肃穆空间。然而,门内与门外,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公堂之上,光线略显昏暗。正中的“明镜高悬”牌匾蒙着一层薄灰,失去了应有的光泽。两排手持水火棍的衙役肃立,但眼神飘忽,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僵硬。空气中弥漫着陈旧木料、劣质墨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沉闷得令人窒息。

林醉松开链刃,任由孙潇飞烂泥般瘫软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她站得笔直,玄色劲装上的几点血迹在堂内幽光下显得格外刺眼,肩头的铆钉泛着冷硬的微芒。她目光如炬,扫过公堂上每一个细节,最后定格在高高坐在“公正廉明”匾额下、身着七品鸂鶒补子官服的中年男子身上。

此人正是平安县知县,孙怀仁。他面皮白净,留着三缕修剪整齐的胡须,看起来颇有几分文士风范。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地上狼狈不堪的孙潇飞时,那看似平静的眼底深处,瞬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怒与痛惜,虽然极快地被压下,却没能逃过林醉那双洞察秋毫的眼睛。

“堂下何人?因何喧哗?”孙怀仁的声音带着官腔特有的威严,但仔细听去,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林醉抱拳,声音清朗,穿透公堂的沉闷:“卑职林醉,新任三省总捕。路遇此獠,”她指向地上的孙潇飞,语气冰冷,“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纵奴行凶,伤及无辜路人。卑职将其擒拿,特送交县衙,请孙大人依律严惩!”

“三省总捕?”孙怀仁脸色微微一变,眼神中闪过一丝惊疑,但很快被更深的阴沉覆盖。他看向地上的孙潇飞,厉声喝道:“大胆刁民!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此不法之事,目无王法!来人!”

“在!”两旁衙役齐声应道,声音在空旷的大堂里回荡。

“将此恶徒拖下去!”孙怀仁猛地一拍惊堂木,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仿佛要将所有罪责都钉死在孙潇飞一人身上,“重打八十水火棍!打入死牢!听候发落!”他语速极快,判词严厉得近乎残酷,仿佛急于将此事盖棺定论。

这判罚之重,连堂下的衙役都微微骚动了一下。八十水火棍,足以将人活活打死!更遑论打入死牢!

两个衙役上前,粗暴地架起还在呻吟的孙潇飞。孙潇飞似乎被父亲的判决吓傻了,连挣扎都忘了,只是惊恐地看着孙怀仁,嘴唇哆嗦着,似乎想喊什么。

“爹…”一个极轻、带着哭腔的“爹”字,如同蚊蚋般从孙潇飞口中溢出。

声音虽轻,但在林醉这等耳力之下,却如同惊雷!她霍然抬头,锐利如刀的目光瞬间刺向公案后的孙怀仁!

孙怀仁的脸色在孙潇飞那声“爹”出口的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如同被人狠狠抽了一记耳光,白净的面皮上涌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他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狂怒:“拖下去!快拖下去!给本官狠狠地打!”

衙役不敢怠慢,死死捂住还想挣扎叫唤的孙潇飞的嘴,连拖带拽地将人弄出了大堂。孙潇飞那双充满恐惧、不解和最后一丝祈求的眼睛,死死盯着孙怀仁的方向,直到消失在公堂侧门的阴影里。

公堂内陷入了短暂的、令人心悸的死寂。只剩下孙怀仁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林醉冰冷如实质的目光。

孙怀仁深吸了几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迅速堆起一种近乎谄媚的笑容,那笑容在他惊魂未定的脸上显得格外僵硬和虚假。他站起身,从公案后绕了出来,快步走到林醉面前,拱手作揖,语气热情得近乎夸张:

“哎呀呀!原来是林总捕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下官久闻林总捕大名,一人踏破卧虎山匪巢,救出巡抚千金,实乃我辈楷模,国之栋梁!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下官代平安县百姓,多谢林总捕为民除害,擒拿此獠!”他一连串的恭维如同连珠炮,试图用这过分的热情冲淡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林醉面无表情地看着孙怀仁表演,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刚才那声“爹”,以及孙怀仁瞬间的失态和此刻夸张的热情,已经在她心中勾勒出了一幅清晰而丑陋的图景——官官相护,父子情深!这所谓的严惩,不过是丢卒保车,演给她看的一场戏!这平安县的“平安”,早已腐烂到了根子里!

“孙大人客气。”林醉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肃靖奸邪,乃卑职分内之事。此案人证物证俱在,望大人秉公执法,莫要辜负朝廷信任,百姓期望。”她刻意加重了“秉公执法”四个字的语气,目光如同无形的重锤,落在孙怀仁脸上。

孙怀仁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阴鸷,但很快又挤满了笑容:“自然,自然!林总捕放心,下官定当秉公办理,绝不姑息!此等恶徒,定要严惩以儆效尤!”他拍着胸脯保证,随即话锋一转,脸上露出关切之色,“林总捕一路辛苦,又擒贼劳顿,想必乏了。下官已在后堂略备薄茶,还请林总捕赏光,容下官汇报一下本县治安近况,也好让林总捕指点一二?”

他姿态放得极低,言辞恳切,仿佛真的只是一心为公,虚心请教。

林醉看着眼前这张虚伪至极的脸,心中冷笑。她倒要看看,这出戏,他孙怀仁还能唱到哪里去!她微微颔首,算是应允:“有劳孙大人。”

“请!林总捕请!”孙怀仁脸上笑容更盛,殷勤地在前面引路。

穿过一道回廊,来到县衙后堂。这里布置得颇为雅致,檀木桌椅,墙上挂着几幅字画,角落燃着淡淡的熏香,与前面公堂的肃杀截然不同。一名穿着干净布衣的老仆早已候着,见他们进来,立刻恭敬地奉上两杯热气腾腾的清茶。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林总捕,请用茶,这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孙怀仁热情地招呼林醉落座,自己也在主位坐下,端起茶杯,笑容可掬。

林醉的目光扫过那杯澄澈碧绿的茶汤,又扫过孙怀仁那张堆笑的脸,以及旁边垂手侍立、低眉顺眼的老仆。高马尾上的白宝石发饰在室内柔和的光线下流转着清冷的光泽。她没有立刻去碰茶杯。

孙怀仁似乎毫不在意,自顾自地饮了一口茶,开始滔滔不绝地“汇报”起来:“这平安县地处三省交界,龙蛇混杂,历来是难治之地。下官自到任以来,夙兴夜寐,不敢有丝毫懈怠,严查走私,整顿治安,这治安嘛…比之前些年,已是好了许多…”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林醉的反应。

林醉的目光扫过那杯澄澈碧绿的茶汤,又扫过孙怀仁那张堆笑的脸,以及旁边垂手侍立、低眉顺眼的老仆。高马尾上的白宝石发饰在室内柔和的光线下流转着清冷的光泽。她没有立刻去碰茶杯。

孙怀仁似乎毫不在意,自顾自地饮了一口茶,开始滔滔不绝地“汇报”起来:“林总捕有所不知...”

林醉只是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的隐月佩。玉佩温润的触感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然而,就在孙怀仁的话语间隙,当她的指尖划过玉佩某个特定位置时,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紫色光晕,在玉佩深处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如同夜空中稍纵即逝的星芒。

林醉摩挲玉佩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这感觉…与之前在巡抚府庆功宴上那次极其相似!一种本能的警觉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爬上她的脊背。

她不动声色地端起面前的茶杯,凑近鼻端。茶香馥郁,但此刻,她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了一丝极其清淡、几乎完美融入茶香的异样——并非刺鼻的毒药味,而是一种类似雨后潮湿泥土混合着某种稀有兰草根茎的微涩气息。这气息极其微弱,若非玉佩预警在先,她心神高度集中,根本无法分辨!

这绝非寻常毒物!林醉心中警铃大作。她深知江湖险恶,有些剧毒不仅可口服,更能通过皮肤接触甚至气息渗透伤人!孙怀仁如此处心积虑,这杯茶恐怕只是陷阱的一部分!

她端着茶杯,目光平静地看向还在口若悬河、试图分散她注意力的孙怀仁,黑眸深处,已是一片冰封的警惕。她并未饮用,甚至连嘴唇都未沾湿杯沿,只是将茶杯稳稳放回桌面,指尖巧妙地避开了杯口可能残留的液体。同时,她暗中调动内息,护住心脉和丹田,形成一层无形的屏障。

“孙大人治理有方,辛苦了。”林醉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异样。

孙怀仁看着林醉放下茶杯并未饮用,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减:“哪里哪里,林总捕过誉了。只是这县小人稀,赋税艰难…” 他一边说着,一边状似无意地用手中折扇轻轻扇了扇。

就在折扇扇动的瞬间,一股极其清淡、几乎与室内原有熏香无异的甜腻花香,随着扇风悄然弥散开来!这花香与茶杯中那微涩的气息一触即融!

林醉瞳孔骤然收缩!双重毒! 茶中之毒是引,这扇风带来的花香才是真正的催命符!二者相遇,毒性瞬间倍增!她反应不可谓不快,立刻屏住呼吸,同时身形暴退!

然而,还是晚了半步!

那股融合后的异香,仿佛有生命般,无视了她屏住的呼吸,直接透过皮肤毛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入她的四肢百骸!一股阴冷刺骨的麻痹感瞬间席卷全身!这毒霸道至极,竟能穿透她的护体罡气!

“唔!”林醉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晃,扶住桌沿才勉强站稳。她感觉丹田气海如同被万年玄冰冻结,内力飞速涣散,筋骨酸软无力,眼前景物开始重影模糊!这毒性发作之迅猛,远超她的预估!

“林总捕?您怎么了?可是路上劳累过度?”孙怀仁“关切”地站起身,快步走到林醉身边,脸上写满了“担忧”,但那双眼睛里,此刻再也掩饰不住计谋得逞的阴毒和快意!他刚才的扇风,正是触发融合剧毒的关键!

林醉试图凝聚最后的内力反抗,但毒素如同跗骨之蛆,疯狂侵蚀着她的经脉。她抬起头,死死盯住近在咫尺的孙怀仁,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和一丝对自己大意低估了毒药和对手狠毒的自责,声音因药力而变得虚弱沙哑,却依旧带着凛然的气势:

“孙…怀仁…好…毒的手段!”

“手段?”孙怀仁脸上的“担忧”瞬间褪去,撕下所有伪装,露出狰狞怨毒的真容!他猛地直起腰,俯视着因剧毒而摇摇欲坠的林醉,声音如同夜枭般尖利:

“林醉!任你武功盖世,警觉过人又如何?!这‘蚀骨兰’与‘地根引’相遇,神仙难救!你坏我好事,动我儿潇飞,还想活着走出平安县?!做梦!”他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他猛地一挥手,对着门外厉声喝道:“来人!”

早已在门外守候多时的几名心腹衙役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手中拿着绳索。

“把她给我捆起来!堵上嘴!押到刑讯室去!”孙怀仁指着林醉,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勾结卧虎山匪首王魁余孽,密谋刺杀本官,屠戮本县乡绅刘员外满门十七口的滔天罪状,就等着你画押认罪了!”

林醉浑身无力,被两名强壮的衙役粗暴地反剪双臂,冰冷的绳索瞬间勒进她的皮肉。她奋力挣扎,但那点微弱的力道在药力和壮汉的钳制下显得如此徒劳。一块带着汗臭和霉味的破布被狠狠塞进了她的嘴里,堵住了她所有愤怒的斥责。

她只能用那双燃烧着火焰的黑眸,死死地、如同要将对方灵魂洞穿般,盯住孙怀仁那张因疯狂和得意而扭曲的脸!高马尾在挣扎中散落了几缕发丝,垂落在苍白的脸颊旁,那枚白宝石发饰在混乱中掉落在地,滚落尘埃,沾上了泼洒的茶渍。

玉面修罗,三省总捕,此刻却如同待宰的羔羊,被捆得结结实实,拖离了后堂,向着那充满血腥与黑暗的刑讯室而去。

孙怀仁看着被拖走的林醉,脸上的狰狞慢慢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的算计。他整了整官袍,走到桌边,看着那杯打翻的毒茶和地上沾了污渍的白宝石发饰,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笑意。

“哼,玉面修罗?进了我平安县的刑室,就是真阎王,也得给我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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