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故人与新风
王朴倒台后小半个月，安远镇表面看着风平浪静，底下却跟开了锅的粥似的，咕嘟咕嘟冒着活气儿。
军民社的摊子越铺越大，不光是换东西，陈小乐干脆让赵顺在社里支了个“摊”，专门处理军户之间的鸡毛蒜皮——你家羊啃了我家苗，他家娃砸了我家瓦。开始还有人嘀咕，说判官老爷咋还管这破事儿？可几桩官司断下来，不偏不倚，干净利索，比以往那些胥吏吃了原告吃被告强到天上去了，这口碑也就立住了。
熊猛的新军也初见雏形，三百号人大多是苦出身的军户子弟和少数走投无路的流民，操练起来嗷嗷叫。熊猛没啥花哨法子，就往死里练队列、练体能，偶尔搞个对抗，赢的加餐吃肉，输的跑圈跑到吐。用他的糙话说：“老子先让你们晓得啥叫令行禁止，晓得身边弟兄能替你挡刀子，再教你们咋捅人！”
这日晌午，陈小乐正猫在衙署后院，对着一堆西边拉来的“黑石”发愣。他试着让人垒了个简易炉子烧这玩意儿，火头是真旺，可那黑烟滚滚，确实呛得人眼泪直流。
“大人！大人！”张衙役咋咋呼呼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带着一股压不住的兴奋劲儿，“来了！他们来了！”
陈小乐心头一跳，扔下手里乌黑的煤块，快步迎出去：“谁来了？说清楚！”
“是石头！石头那小子带人到了！就在前头！”张衙役咧着嘴，比自己升官发财还高兴。
陈小乐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前衙，果然看见院子里站着几个风尘仆仆、穿着普通百姓粗布衣裳的汉子。打头那个年轻人，黑瘦了些，个子也窜高了点，但那双透着机灵和执拗的眼睛，不是石头是谁？
“先生！”石头看见陈小乐，眼眶瞬间就红了，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声音带着哽咽。他身后几个年轻工匠也跟着齐刷刷跪下。
“起来！都起来！”陈小乐心里也是一阵滚烫，赶紧上前把石头拽起来，仔细打量，“好小子，长结实了！路上没出啥岔子吧？”
“没有！”石头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咧开嘴笑，露出白牙，“按苏掌柜和王头儿的吩咐，昼伏夜出，走的小路，安稳得很！”他说着，赶紧把怀里那个视若性命的牛皮包裹双手捧上，“先生，您要的‘家伙什’，都带来了！还有苏掌柜让捎的信。”
陈小乐接过包裹，没急着看信，先重重拍了拍石头的肩膀，又看向他身后那几个眼神里带着好奇和激动的年轻工匠：“都辛苦了！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赵顺，先带弟兄们去安顿，弄点热乎吃的，好好歇歇脚！”
赵顺连忙应下带着人下去了，陈小乐这才深吸一口气，拆开苏小小的信。信不长，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除了简要说明派遣石头的缘由和商队的安排，更多的是提醒他北疆局势复杂，务必谨慎，末尾一句“清河一切安好，勿念，唯盼君安”，让他心头微软。
有了清河来的这批骨干，陈小乐心里顿时踏实了大半。他立刻把石头叫到后院，指着那堆煤和还在冒烟的简易炉子：“看看这个，认得是啥不？”
石头凑过去，拿起一块煤仔细看了看，又探头瞅了瞅那炉子，眉头就皱起来了：“这是石炭吧？俺们在清河也见过，不过这炉子……搭得不对，拢共没几个透气的地方，烧起来可不就光冒烟不见火苗了嘛！”
“有办法弄好吗？”陈小乐赶紧问。
“有！”石头回答得干脆，“得改炉膛，留好风道，最好是做成竖窑，上面加个聚火的罩子……俺们之前在清河琢磨过，就是没好炭试手。这东西要是烧好了，可比柴火经烧多了！”
“好！这事儿就交给你了！”陈小乐大喜，“需要什么人手、什么材料，直接找赵顺要！尽快把这玩意儿给我弄利索了，咱们往后开炉打铁，烧窑制砖，可就全靠它了！”
石头一听有正事干，眼睛亮得跟灯笼似的，立马就蹲地上，捡了根树枝比划起来，嘴里念念有词，开始琢磨怎么改炉子了。
这边刚安顿好石头，外头又传来通报，说是阿娜尔公主来了。
陈小乐整理了一下衣袍，回到前衙。阿娜尔依旧是那一身利落的骑射装束，不过今天没带随从，独自一人来的，脸色看着比前些日子轻松不少。
“公主今日气色不错，看来是有好消息？”陈小乐请她坐下，示意赵顺上茶。
阿娜尔也没客气，端起粗瓷碗喝了一大口，才抹了抹嘴说道：“我父亲回信了。”
陈小乐心神一凛，坐直了身体：“首领如何说？”
“你给的那份‘守望相助’的契约，我父亲原则上同意了。”阿娜尔放下茶碗，目光锐利地看着陈小乐，“白狼部落可以成为安远镇不在册的‘奇兵’，但有两个条件。”
“请讲。”
“第一，我们要先看到你说的那种‘更耐用的铁胚’，至少五百斤。我们要用它打造一批趁手的兵……嗯，猎具。”阿娜尔差点说漏嘴，赶紧改口，但意思大家都懂。
“可以。”陈小乐点头，“石头……就是我手下的工匠头儿已经到了，只要解决了燃料问题，开工锻造第一批铁胚优先供应给你们。第二呢？”
“第二，”阿娜尔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加重，“我父亲希望，你能尽快展现出，你有能力真正掌控安远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仅仅是在李崇山的默许下偏安一隅，我们不需要一个朝不保夕的盟友。换句话说，你需要一场真正的‘胜利’，来证明你的实力和潜力。”
陈小乐沉默了片刻。他知道勃帖首领的意思，光搞内政、收拾一个王朴还不够，他需要一场对外的、能震慑各方（包括李崇山和草原其他部落）的军事或准军事行动，来确立自己的绝对权威。
“我明白了。”陈小乐缓缓点头，眼神变得深邃起来，“请回复首领，他的条件，合情合理，铁胚会尽快交付。至于这‘投名状’……我会给他，也给这安远镇内外所有看着的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阿娜尔看着他沉静却自信的神情，点了点头：“好，我等你消息。”她行事干脆，说完正事便起身告辞。
送走阿娜尔，陈小乐站在衙署门口，望着远处苍茫的群山和更北方隐约的草原轮廓，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证明实力？投名状？
现成的目标，不就摆在眼前么。那些在古道袭击商队、嫁祸安远军的“马匪”，还有他们背后可能存在的、安远镇周边其他不安分的势力，正是用来磨砺新军、立威草原的最佳对象。
他转身，对跟在身后的张衙役吩咐道：“去，把熊猛给我叫来。另外，让石头那边抓紧，我要他的新炉子，五天内必须能稳定出炭！”
清河的星火已至，草原的盟约待履，接下来，该是安远镇这把蛰伏已久的刀，亮出锋芒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