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琰觉得胳膊开始发酸。
阿莲的身子轻得吓人，像是一碰就碎的纸鸢，可他抱着走了这么久，手臂肌肉还是火烧火燎地疼。
每踩一步，脚下厚厚的腐叶就陷下去，发出咯吱的闷响，林子里那股甜腻的腐木味儿直往鼻子里钻。
“啧。”白芷在他旁边咂了下嘴，伸手去探阿莲的额头，指尖刚碰上就缩了回来，“更烫了！”
她声音发紧，盯着小女孩眉心那暗金色的莲花印记，那里面一丝红光正诡异地扭动，“压得更深了，那东西……在她脑子里扎根了！”
她猛地攥紧自己的衣角，指节都发了白。
“省点力气，留神脚下！”
白薇的声音从最后面冷冷砸过来。她指尖绕着一缕淡金的光，像警惕的毒蛇信子，不断扫过两侧幽暗的树丛。
“陆远河没死透，我们就是活靶子。这林子静得过头了。”
陆琰闷哼一声，算是回应。
怀里的人突然一抽，喉咙里挤出半声呜咽，眼皮狂跳，却像被胶住一样睁不开。
他立刻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把阿莲放在落叶上，枯枝硌得膝盖生疼。“阿莲？听见没？”
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
小女孩的睫毛被泪水打得湿透，嘴唇哆嗦着，猛地，一只小手死死钳住了他的衣领，力气大得不像话。
“大……哥哥……”那声音又细又远，夹着风箱似的喘气声，“山……山神……要醒了……”
话音刚落，她身体猛地一挺，眼睛豁然睁开——里面一片浑浊的银灰。抓住他衣领的手也瞬间脱力，软软地垂落。
一股寒气同时窜上三人的脊梁骨。
白薇最先动，蹲下去，金芒点向阿莲眉心，脸色难看极了：“是警告。三神山的山神，怕就是老祖宗们封住的那个鬼东西！”
轰隆！
地面猛地一颠，远处传来闷雷般的响声，整片林子的鸟雀惊惶地炸上了天，叽喳乱叫，吵得人心烦。
“走！”陆琰一把抄起阿莲，胳膊的酸麻都顾不上了，“这地方不能待！”
他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下冲。
林子渐渐普通了，没了那些瘆人的光，可空气却越来越沉，压得人胸口发闷，总觉得暗处有无数双眼睛粘在背上。
跑到一条小溪边，白芷猛地刹住脚：“停！”
她指着溪水，声音变了调。那水泛着暗红，漂着一层亮晶晶的碎屑，阳光下闪着妖里妖气的光。
白薇沾了点水闻了闻，立刻厌恶地甩手：“晶毒！龙脉的毒已经散出来了！”
陆琰胸口的守山人印记一阵灼烫，他望向水流方向：“下游有村子。”
果然，半个时辰后，几座歪斜的茅草屋出现在眼前。
死静。
没有炊烟，没人声，连条狗叫都没有，只有破屋子像坟包似的立着。
“别动！”白薇拦住要往前冲的白芷，自己周身浮起金光，一步步挪向村口。
脚刚踏进去，噗嗤一声，一只干枯发黑的手破土而出，死死扣住了她的脚踝。
金光一闪，那手齐腕而断。
但四周土地接连翻涌，一具具干瘪的尸首钻了出来，皮肤灰白，眼窝是两个黑窟窿，嘴角却统一咧着，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
“是活尸！这村的人全完了！”白芷尖叫。
陆琰把阿莲往白芷怀里一塞，玉心剑呛啷出鞘，横在身前：“退后！”
活尸们动作僵硬却飞快，眨眼围成了圈，慢慢收紧。每具尸体的眉心，都有个刺眼的红点。
“净世使干的。”白薇声音冰寒，“用活人试药。”
话音刚落，所有活尸齐刷刷扭头，看向村子中央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树干上，像渗血一样，慢慢浮现出一个人影。
白衣，兜帽遮脸，只露出尖俏的下巴和一抹血红的唇。她双手交叠，指尖绕着的淡金光芒里缠着丝丝暗红。
“白薇大人，别来无恙？”
声音清泉似的，却透骨阴寒。她掀开兜帽，露出一张和白薇酷似、却更年轻苍白的脸。“还有白芷姐姐，真叫人……想念啊。”
白芷倒抽一口凉气：“白露？！你明明……”
“死了？”少女轻笑，嘴角咧到一个非人的弧度，“是啊，你们丢下我那天，我就‘死’了。”
她目光贪婪地钉在阿莲身上，“把她给我，赏你们个痛快。”
陆琰剑尖一抬，对准她：“做梦！”
白薇上前一步，挡住前面：“白露，醒醒！归墟在啃你的脑子！”
“啃？”白露张开双臂，活尸们配合地发出嘶哑的嗬嗬声，笑容越发扭曲，“这是净化！看，他们多快活，再不知痛苦为何物！”
“你疯了！他们都死了！”白芷厉声斥骂。
“死才是永恒！”白露歪头，天真又恐怖，“就像阿莲，马上就是最完美的壳……”
“闭嘴！”陆琰忍无可忍，玉心剑银光爆闪，剑气横扫，前排几具活尸拦腰断开！黑臭的液体溅了一地。
白露笑容瞬间消失，眼中金色被暗红吞噬：“找死。”她一挥手，活尸群顿时疯狂扑上！
白薇双掌一合，冰墙轰隆升起，暂时挡住潮水般的攻击。
白芷把阿莲护在身后，金莲光芒连闪，道道金光如箭矢般射退靠近的活尸。
陆琰直接杀入尸群，剑光缭乱，断肢横飞，但这些鬼东西不知痛，断了腿还用手爬，裂了嘴照样咬，缠人至极。
更糟的是，白露悠闲地站在槐树下，时不时弹指射出一道暗金光芒。被击中的活尸立刻速度力量暴增，搞得三人手忙脚乱。
“擒贼先擒王！”陆琰大吼，劈开一条路，直扑白露！
白露动也不动，只是冷笑。
剑锋离她只剩三尺，地面轰然裂开，一条粗壮树根如巨蟒抽出，狠狠砸在陆琰胸口。
“呃！”他整个人被抽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胸口剧痛，差点背过气。刚想撑起来，更多树根毒蛇般缠上来，把他捆得结结实实。
“守山人？”白露踱步走近，俯视着他，指尖凝出一根暗金长钉，“让我看看你的魂，是什么颜色……”
嗤！
一道金光流星般射向她后心，白露被迫转身，长钉与金光撞出刺目火花。
是白芷。
她趁这空隙把阿莲推给白薇，自己冲来救人。
“姐姐还是爱多事。”白露冷笑，手印一变，地面拱动，无数树根绞向白芷。
白芷左支右绌，金光频发，但树根越来越多，渐渐被逼入绝境。另一边白薇也被活尸死死缠住。
陆琰拼命挣扎，树根越勒越紧，骨头咯咯作响。守山人印记狂闪，力量却像被堵住。眼看白芷要撑不住，他脑中灵光一闪！
“白芷！”他嘶声喊，“共鸣！”
白芷一怔，随即咬牙后撤，双手结出复杂手印。眉心金莲大放光明，一道纯净金光直射陆琰胸口。
两股力量交汇，嗡鸣作响。
陆琰只觉一股热流灌入，印记滚烫，银灰与金光缠绕，轰然爆开，崩碎了所有树根。
白露脸色剧变：“不可能！两种力量怎能……”
陆琰已如离弦之箭冲到面前，玉心剑带着金银交缠的光芒直刺她咽喉。
白露仓惶闪避，剑锋还是划开了她肩膀，暗红血液喷涌，伤口竟滋滋作响，开始结晶。
“啊——！”她发出凄厉尖啸，整个村庄剧烈震动，所有活尸同时爆开，化作漫天血雾，疯狂涌向她身体。
她皮肤下肉芽蠕动，身形膨胀，迅速畸变成非人的怪物。
“她吸了太多晶毒！不能让她成型！”白薇抱着阿莲冲来。
三人背靠背站定。
陆琰的印记、白芷的金莲、白薇的净世之力同时亮起，三色光芒流转，最终汇于玉心剑上，凝成一道纯净无匹的白光。
怪物咆哮扑来。
陆琰挥剑。
白光泻地，无声无息。
没有爆炸，没有惨叫，只有彻底的净化。光芒散尽，地上只剩一撮暗红晶屑，风一吹，散了。
村子死寂。
三人瘫坐在地，精疲力尽。阿莲眉心的暗金，似乎淡了一点点。
“白露她……”白芷声音发颤，“怎么会……”
白薇望着晶屑消散处，眼带悲色：“她是最小的妹妹，当年任务中了晶毒……我们以为她死了。”
陆琰没说话，他注意到村口地面刻着一个怪符号：圆圈套着七芒星，每个角都有一道裂痕。守山人印记对此产生强烈悸动。
“看这个。”他指过去，“像地图。”
白薇细看，脸色愈发凝重：“是三神山地脉图。七个节点，全裂了。”她手指划向中心一个小点，“山神沉睡之地。如果这里也污了……”
“山神就会醒。”陆琰接话，想起阿莲的警告，“阿莲是钥匙。”
三人沉默。
夕阳残光落在阿莲脸上，小女孩睫毛轻颤。
“必须快了。”陆琰挣扎起身，“得赶在净世使前头找到净化之法。”
白薇点头：“去最近的城市。找情报，也找救她的法子。”
白芷抱起阿莲，小女孩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会没事的。”她轻声说，不知是安慰谁。
三人走向远方隐约的灯火。
夜色吞没来时路，三神山的轮廓在暮色中狰狞，山巅处，一抹暗红微光一闪而逝，如巨兽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