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水声哗啦啦地响着，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门。九尾站在花洒下，任由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冲不散脑海里翻腾的混乱。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周诣涛手腕的触感，那微微凸起的骨骼，皮肤的温度，以及自己笨拙揉按时，对方骤然紧绷又悄然放松的肌肉线条。还有周诣城最后那句话，那句“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像带着回音，在他耳边反复震荡。
他烦躁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关掉了水龙头。浴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水滴从发梢滴落的声音。他看着镜子里那个面色潮红、眼神闪烁的自己，低声骂了句脏话。许鑫蓁，你他妈能不能有点出息？
等他磨磨蹭蹭地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t恤短裤走出来时，钎城已经不在刚才的位置了。他正站在窗边，背对着浴室的方向，望着窗外异国他乡的夜景。城市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勾勒出他安静而挺拔的背影。他换下了队服，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和灰色运动长裤，湿漉漉的头发柔软地搭在额前，少了几分赛场上的锐利，多了些居家的柔和。
九尾的脚步顿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钎城闻声回过头。他的脸上带着水洗过的清爽，眼神也恢复了平日的温润平静，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暗潮汹涌只是九尾的错觉。只有那微微泛着水光的、比平时更显柔软的头发，暗示着他也刚刚经历了一场洗礼。
“洗好了？”钎城的声音很自然。
“嗯。”九尾含糊地应了一声，走到自己的床边坐下，拿起手机胡乱划拉着，试图掩饰内心的不平静。
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夺冠的狂喜似乎被关在了门外，室内流淌着的，是一种更加私密的、带着未散尽硝烟和某种崭新忐忑的氛围。
“明天……”钎城转过身，靠在窗台上，看着九尾，“联盟安排了冠军游行和粉丝见面会，下午的航班回国。”
“知道。”九尾头也不抬，手指在屏幕上漫无目的地滑动，“流程表不是早发了吗。”
又是一阵沉默。
九尾能感觉到钎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平静，却带着重量。他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你看我干嘛？”
钎城并没有移开视线，他的目光在九尾还带着水汽的、微微泛红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缓缓下移，落在他随意放在床沿的手上。那双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比赛时能够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和精准的操作。
“手，没事吧？”钎城问道，语气很平常，像是随口一问。
九尾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我能有什么事？”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略带挑衅地扫向钎城，“比你那破手腕强多了。”
这话带着他惯有的、戳人痛处的恶劣，但在此刻说出来，却少了几分攻击性，多了点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别扭的关切。
钎城似乎并不在意他话里的刺，反而微微弯了下唇角：“嗯。”
这一个“嗯”字，听得九尾心头火起，又无处发作。他总觉得周诣涛今晚有点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好像……比以前更沉默了，但那沉默之下，又仿佛藏着更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我睡了。”九尾把手机往床头柜一扔，掀开被子躺了进去，背对着钎城，用行动结束了这场让他心烦意乱的对话。
钎城看着他那副拒绝交流的样子，也没再说什么。他走到门边，关掉了房间的大灯，只留下自己床头一盏昏黄的阅读灯。然后他走到自己的床边，却没有立刻躺下，而是拿起手机，似乎在查看什么信息。
房间里光线昏暗，只有那一小片暖黄笼罩着钎城的身影。九尾背对着他，却能清晰地听到他细微的动静，能感觉到那束灯光的存在。他闭着眼，却毫无睡意，全身的感官仿佛都被调动起来，敏锐地捕捉着来自另一张床的一切信息。
他听到钎城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很轻，轻得像是幻觉。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像是从医药包里拿东西的声音。接着，一股淡淡的、熟悉的镇痛喷雾的气味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散开。
九尾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猛地睁开眼，在黑暗中，瞳孔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他能看到钎城侧坐在床沿，低着头，左手正按捏着右手手腕，那个刚刚被他揉按过的位置。
他……还在疼。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针，扎得九尾心脏密密麻麻地疼。夺冠的喜悦在这一刻被彻底冲散，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一种无力回天的挫败感。伤不是一天造成的，恢复也不可能一蹴而就。即使他们站上了世界之巅，有些代价，依然需要时间去偿还。
九尾死死地咬着下唇，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再去看。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再次冲过去，做出更失控的举动。
时间在寂静和弥漫的淡淡药味中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另一边的床头灯也熄灭了。房间彻底陷入黑暗。
九尾维持着背对的姿势，一动不动，呼吸放得又轻又缓，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他能听到钎城躺下时，床垫发出的轻微声响，能听到他调整姿势时，衣料摩擦的声音。
然后，一切重归寂静。
就在九尾以为钎城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却听到了一声极低的、压抑的吸气声，带着明显的痛楚。
那声音很轻，但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九尾的耳边。他几乎能想象到，周诣涛是怎样在黑暗里，因为手腕突然袭来的尖锐疼痛而皱紧眉头，却还要死死咬住牙关，不发出更大的声音。
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九尾猛地翻过身，在黑暗中，凭借感觉和窗外透进的微光，准确地看向了钎城的方向。
钎城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转身，动作顿住了，黑暗中，两人的目光仿佛在虚空中有了一瞬间的交汇。
“周诣涛，”九尾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他妈别装了。”
钎城沉默着，没有回应。
九尾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毯上，几步就跨到了钎城的床边。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黑暗中那个模糊的轮廓，胸口剧烈起伏。
“很疼，是不是？”他的声音压抑着，像是在极力控制着什么。
钎城在黑暗中看着他，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能够看到九尾紧绷的下颌线和那双即使在黑暗里也亮得惊人的眼睛。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轻轻地、几乎是气音地承认：“……有点。”
这两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九尾情绪的闸门。所有的担心、害怕、愤怒、心疼，在这一刻汹涌而出。
他弯下腰，在黑暗中，凭借感觉，一把抓住了钎城那只受伤的手腕。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粗暴，甚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颤抖。
“哪边？怎么按会好点？”他的声音又低又急，带着一种近乎无助的焦灼。他忘记了之前的别扭和逃避，只剩下最本能的、想要为他缓解疼痛的念头。
钎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 guides 着九尾的手指，按在腕骨侧面一个特定的位置上。
“这里……稍微用力一点……”
九尾依言，用指尖按住那个位置，开始笨拙地、却又无比专注地按压起来。他的指尖微凉，按在酸痛的穴位上，起初带来一阵更尖锐的刺激，但很快，一种酸胀过后奇异的舒缓感开始蔓延开来。
黑暗中，视觉被剥夺，触感变得无比清晰。钎城能清晰地感受到九尾指尖的力度，感受到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汗湿的掌心，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手臂皮肤。
九尾则全神贯注于指尖下的反馈，他根据钎城偶尔发出的、极其轻微的指示调整着力度和位置。他按得很认真，仿佛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两人交织的、有些紊乱的呼吸声，以及指尖按压皮肤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摩擦声。
不知按了多久，九尾感觉自己的手指都开始发酸发麻，他低声问：“好点没？”
钎城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低沉沙哑：“嗯，好多了。”
九尾停下了动作，但他没有立刻松开手。他的手指依旧虚虚地搭在钎城的手腕上，仿佛贪恋着那一点点肌肤相贴的温度和确认对方存在的实感。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也模糊了某些界限。
钎城也没有动。他任由九尾的手搭在自己的手腕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的安心感和另一种更加危险的悸动，在黑暗中无声地滋长、碰撞。
“许鑫蓁。”钎城忽然低声唤道。
“干嘛？”九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钎城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斟酌词语，最终，却只是用一种极轻的、仿佛叹息般的声音说：
“……谢谢。”
又是谢谢。
九尾像是被这两个字烫到了灵魂，他猛地抽回了手，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黑暗中，他的脸颊滚烫，心跳如擂鼓。
“睡、睡觉！”他几乎是慌乱地扔下这两个字，转身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床上，一把扯过被子，将自己连头带脚蒙了起来，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也隔绝了那个让他方寸大乱的源头。
钎城看着那个瞬间鼓起来的“蚕蛹”，在黑暗中，无声地、缓缓地吁出了一口绵长的气息。他抬起那只被九尾按压过的手腕，轻轻按在胸口的位置。那里，心脏正以一种失控的节奏，沉重而有力地跳动着。
手腕上的疼痛似乎真的缓解了不少。
但另一种更加难以言喻的“症状”，却仿佛才刚刚开始。
拉扯。
在黑暗的掩护下，变得愈发清晰，也愈发惊心动魄。
第87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