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的红点亮起，如同审判之眼，瞬间将心愿堂内虚伪的宁静烧成灰烬。
林薇的镜头没有丝毫犹豫，稳稳地扫过那一张张镀金的桌椅，扫过墙上慈眉善目的“神明”壁画，最终，定格在那个堆积如山的角落。
那里，成千上万张本应被“焚烧上达天听”的愿望卡，像垃圾一样被随意堆砌着，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散发着被遗忘的霉味。
“各位观众，这里是心愿堂的核心，他们称之为‘祈福圣地’的地方。”林薇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而冰冷地传遍全城，“他们告诉我们，每一个愿望都会被郑重对待，可现在，你们看到了什么？”
负责接待的主持人脸上的职业微笑瞬间凝固，豆大的汗珠从他油腻的额头滚落。
他试图冲上来抢夺镜头，嘴里语无伦次地喊着：“你……你这是污蔑！这是商业机密！保安！保安！”
然而，保安还没到，他仓皇的丑态，他眼神里的惊恐，已经被数百万双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他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老鼠，尖叫着，竟不顾一切地推开人群，狼狈地从后门逃窜了。
他的逃跑，就是最确凿的罪证。
林薇没有理会那条丧家之犬，她走到那堆卡片山前，镜头给了个特写。
那些卡片，浸透了普通人最卑微也最真挚的渴望，此刻却像废纸一样无人问津。
她随手拿起一张，卡片边缘已经泛黄，字迹却因主人的用力而深入纸背。
她举起卡片，对着镜头，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声音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一丝哽咽：“愿我的孩子，能考上重点名校……我愿……我愿以我的双眼，换他前程似锦。”
直播间瞬间被泪水和愤怒的弹幕淹没。
林薇深吸一口气，眼圈通红，但目光却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们不是不相信奇迹，我们只是……不想用我们亲人的性命去交换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我们只想靠自己的双手，去挣一个堂堂正正的未来！”
同一时间，城市的另一端，言辙平静地看着屏幕上那张激动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他轻轻点头，低声自语：“现在，他们开始‘看见’了。”
火焰一旦燃起，便会以燎原之势蔓延。
城西的社区活动中心，退休物理教师老吴的科普讲座座无虚席。
他没有讲什么玄学，而是搬出了一台老旧的光谱仪。
他将一张空白的愿望卡和一张写满了强烈愿望的卡片分别置于仪器下。
“大家看，”老吴指着屏幕上的光谱曲线，“空白卡的能量波动几乎为零。而这张写着‘愿中五百万’的卡片，它的能量光谱呈现出一种极不稳定的高频红色。我们称之为‘愿债共振’。这种共振会像钩子一样，从你，或者你最亲近的人身上，强行剥离等价的‘生命能量’来填补。你得到的越多，付出的……就越惨烈。”
话音未落，一个中年女人猛地从人群中冲上台，她手里死死攥着一张类似的卡片，脸上混杂着恐惧与后怕。
她一把抢过老吴的话筒，声音尖利地嘶吼：“他说的是真的！我就是为了给我儿子买一套婚房，上个月在这里许了愿！前天，我儿子就在工地上被掉下来的钢筋砸断了腿！医生说，再偏一厘米，命就没了！我……我差点用我儿子的命，换一套房啊！”
她说完，当着所有人的面，疯狂地将那张愿望卡撕得粉碎，像是在撕碎一个噬人的魔鬼。
“啪！啪啪！啪啪啪……”
台下，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始鼓掌，随即，雷鸣般的掌声响彻了整个活动中心。
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是幡然醒悟的宣告。
言辙就站在人群的角落，他悄无声t息地剥离着这股汹涌的情绪洪流。
在他的意识之海里，无数细碎的光点正迅速凝聚，汇聚成一个个清晰的词条：【觉醒】、【自省】、【拒绝被操控】、【价值重估】……这些词条如漫天星火，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点亮这座城市的精神夜空。
而在市中心的广场上，一场别开生面的表演正在上演。
苏沁带领着她的舞团，跳着一支名为“真实节拍”的舞蹈。
没有激昂的音乐，没有绚烂的灯光，只有舞者们沉重的呼吸声，有力的心跳声，以及赤脚踏在坚实地面上发出的“咚咚”声。
那是一种生命最原始、最真实的力量呐喊。
起初，围观的人们只是好奇。
但渐渐地，那纯粹由心跳和呼吸构成的节拍，仿佛拥有无穷的魔力，与他们每个人的生命频率产生了共鸣。
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人不由自主地跟随着节奏跺脚，摆臂，他们笨拙地模仿着，表情却无比庄重。
“我不信什么狗屁命运了！”一个年轻人脱下外套，狠狠摔在地上，仰天大吼。
“我的未来，我自己说了算！”一个刚下班的白领扯掉了束缚的领带，加入了舞动的人群。
呐喊声此起彼伏，汇成一股冲破天际的洪流。
言辙闭上双眼，用精神力感知着这片天空。
他“看”到，在广场上空，一层极其稀薄、却无比纯粹的能量正在缓缓成型，像清晨的第一缕薄雾，干净而充满生机。
镜中，一行字迹浮现：【自主意志】。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正向心锚”在没有他引导的情况下，自发地凝聚成型。
夜色渐深，老钟找到了言辙。
他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将那块沉重的石碑捧到言辙面前。
曾经光滑如镜的碑面，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仿佛随时都会崩碎。
“它不能再用了。”老钟的声音沙哑而疲惫，“这块石头，吸了太多人的‘后悔’，快撑不住了。里面的每一个愿望，都变成了一个诅咒。”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言辙：“你揭了他们的皮，干得漂亮。可你别想着给自己贴金。记住，你是醒人者，不是新神。一旦你让他们从信一个神，变成信你，那一切都没有意义。”
言辙沉默了良久，伸手接过了那块冰冷而沉重的石碑。
这块碑，承载了太多扭曲的因果，重得几乎要将他的手臂压断。
“我知道。”他缓缓开口，“所以这一次，我不写答案，只问问题。”
道场外，香火鼎盛不再。
玄玑子当着最后一批信徒的面，将他用了大半辈子的符箓、罗盘、桃木剑，亲手投入了火盆。
熊熊烈火吞噬了那些曾被奉若神明的器物，也烧尽了他自己最后的执念。
“都回去吧。”玄玑子对着众人，深深鞠了一躬，“以往种种，皆是妄念。信我者不得福，信己者，方得安宁。”
他转身离去，佝偻的背影在火光下拉得很长，显得无比萧索，却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言辙远远地望着，清晰地看到，玄玑子头顶上那最后一道根深蒂固的【执迷】词条，如同风中残烛，悄然熄灭。
他的镜中，浮现出冰冷的提示：【旧神退位，心锚易主】。
午夜，城市的心脏，中央广场。
言辙将那块布满裂纹的石碑，独自立在了广场的正中央。
碑面空白，无一字迹，像一个巨大的问号，沉默地注视着这座不眠的城市。
他没有用手，而是调动起磅礴的精神力，以天空为纸，以意念为笔，在漆黑的夜空中，写下了三个巨大的、散发着微光的问题。
【你，愿为何而许？】
【代价，是谁来付？】
【真实，你敢要吗？】
这三行字迹，如星辰般悬浮在半空，穿透云层，让全城每一个角落的人，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没有答案，只有拷问灵魂的利刃。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镜子，那枚【静默之眼】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镜面上一行猩红的提示急速浮现：【警告：检测到高频率、高强度‘商业词条’活动——来源锁定：城北‘天穹集团’新品发布会现场。
活动性质分析：疑似‘群体性认知覆盖与心锚植入’。】
言辙缓缓抬起头，望向灯火通明的北方天际。
在那里，一场新的“造神”运动，正以商业和科技的名义，悄然拉开帷幕。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这次……轮到我来定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