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深海归来
冰冷，无边的冰冷，浸透骨髓。
并非仅仅来自于北大西洋清晨那刺骨的海风，更来自于心底深处，那场刚刚结束的、在数千米深的海底钢铁坟墓中进行的血战所带来的寒意。
凌风靠在“北极星”号高速突击艇冰冷的船舷上，任由带着咸腥味的海风抽打着他疲惫的脸庞。
他肩头的伤口已被随队军医重新清理、缝合，厚厚的绷带下依旧传来阵阵钝痛，但这与他心中的沉重相比，微不足道。
他身上那件墨绿色的作战服已是破烂不堪，凝固的血渍、烟熏的痕迹、以及海底带来的不明污垢混杂在一起，散发出一种混合着硝烟、血腥和铁锈的复杂气味。他的脸色苍白，眼窝深陷，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依旧燃烧着某种未曾熄灭的东西，如同灰烬中残存的火星。
突击艇破开墨蓝色的海面，犁出一道白色的浪痕，正全速驶离身后那片依旧暗流汹涌、潜藏着巨大危机与毁灭的区域。
在他们的后方，那座代号“堡垒”的深海基地，正以一种缓慢而不可逆转的姿态，在自身引发的内部连锁爆炸和深海巨大压力的共同作用下，分崩离析，沉向永恒的黑暗深渊。偶尔有沉闷如巨兽哀鸣般的爆炸声透过水体隐隐传来，提醒着人们那里刚刚发生的一切。
艇上，一片异样的沉寂。
没有了战斗时的怒吼与通讯频道里的呼喊，只剩下引擎单调的轰鸣、海浪拍打船舷的哗啦声，以及伤员压抑的、偶尔泄露出的痛苦呻吟。
幸存的“权杖”队员们或坐或靠，大多数人身上都带着伤，轻者只是擦破皮肉，重者如约翰逊，则躺在临时担架上，依靠着强效镇痛剂和意志力维持着清醒。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生理上的疲惫与精神上的过度消耗，眼神大多空洞地望着远方海平面那抹逐渐亮起的鱼肚白，或是低头默默检查、擦拭着自己手中的武器——这些与他们一同经历了地狱的伙伴。
没有人庆祝。
胜利的滋味，在此刻，被失去战友的苦涩冲得寡淡无味。
凌风的目光缓缓扫过甲板上的每一张面孔。
他看到“墓碑”靠在一个弹药箱旁，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新添了几道擦伤，正默默地将打空的弹匣一个一个重新压满子弹，动作机械而专注，仿佛借此来隔绝内心的波澜。
“渡鸦”脸色苍白地抱着他的便携终端坐在角落里，眼神有些发直，似乎还未从平台中层那场血腥的近距离格斗与系统破解的极限压力中完全恢复。
猎犬正在帮一名手臂受伤的队员更换绷带，动作熟练，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
目光最终停留在甲板中央，那几具被仔细盖上防水布的遗体上。
其中一具，身形格外魁梧，即使覆盖着布，也能看出其轮廓。
汉森
那个总是冲在最前面，笑起来带着点憨厚，关键时刻却无比可靠的兄弟。他没能跟着一起回来。
为了给其他人关闭冷却系统争取那关键的几十秒，他选择留在了那致命的辐射与高温环境中，用生命践行了他的誓言。
凌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远比肩伤更甚。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汉森最后对他露出的那个决绝的眼神，以及通讯频道里那声被爆炸淹没的、短暂的杂音。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强迫自己从这股情绪中抽离。他是指挥官，他不能倒下，更不能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
活着的人，还需要他带领。
他抬起手腕，激活了加密通讯器。
“呼叫‘守望塔’，这里是‘利剑’。”
他的声音因为疲惫和缺水而显得有些沙哑，但依旧稳定，“任务完成。‘堡垒’核心已摧毁，‘潘多拉’协议中止，马卡洛夫确认击毙。我方……正在撤离，伴有伤亡。”
短暂的静默后，通讯器里传来了回应，是普莱斯队长那熟悉的、带着一丝静电杂音却沉稳有力的声音。
“收到，‘利剑’。干得漂亮。”
普莱斯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也在消化这个信息及其背后的代价，“我们这边也刚清理完外围的杂鱼，正在收队。伤亡情况？”
“减员……确认四人。”
凌风报出了一个冰冷的数字，每一个数字都代表着一个逝去的生命，“另有多人重伤，包括约翰逊。”
通讯频道那头沉默了片刻。
“妈的……”能听到肥皂在一旁低低的咒骂声。
“活着就好。”
普莱斯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经历过太多生离死别的沉重，“我们会按计划前往三号汇合点。你们呢？需要支援吗？”
“按原定撤离路线进行。‘北极星’号状况良好，医疗物资暂时够用。”
凌风回答，“后续的情报共享和行动评估，等我们双方都安顿下来再详谈。”
“同意。保持通讯静默，抵达安全点后再联系。”普莱斯说道，“保重，凌风。告诉你的小伙子们……他们做得足够好了。”
“你们也是。”凌风切断了通讯。
他放下手腕，目光再次投向远方。
海天相接处，朝阳终于挣脱了海平面的束缚，将金色的光芒洒向无垠的海面，也照亮了“北极星”号甲板上的一片狼藉与悲伤。
这阳光，本该象征着希望与新生，但此刻照在队员们疲惫而沉痛的脸上，却只映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与失去战友的空洞。
凌风转过身，不再去看那正在沉没的“堡垒”方向。他走到汉森的遗体旁，缓缓蹲下。他没有掀开防水布，只是伸出手，隔着那层冰冷的、带着湿气的帆布，轻轻放在了大概是他肩膀的位置。
没有言语。只有海风的呜咽，和引擎持续的轰鸣。
他知道，这场胜利，是用兄弟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这代价，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但他也知道，汉森，以及所有牺牲的队员，他们的牺牲并非没有意义。他们阻止了一场可能席卷全球的灾难，他们守护了无数素未谋面之人的安宁。
他站起身，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悲伤可以留待以后，现在，他必须带领这些活着的人，回家。
“加速，返回‘家园’基地。”他对艇长下达了指令，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北极星”号调整航向，迎着初升的朝阳，向着南方，向着暂时安全的港湾，破浪前行。将身后的深渊、死亡与那场惨烈的胜利，一同留在了逐渐亮起的北大西洋的晨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