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点的空气,自从徐长年提着那一篮子肉蛋离开后,就变得古怪。
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再说话,屋子里只剩下喝玉米糊糊时,勺子刮过碗底发出的“刺啦”声,显得格外刺耳。
吴卫国的视线,不受控制地瞟向陈放的铺位。
那块盖着蓝布的篮子,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嘴里那点寡淡无味的玉米糊糊,瞬间变得如同嚼蜡。
那可是三四斤的腊肉,还有一整篮子鸡蛋!
陈放将碗里最后一口糊糊喝完,在几道灼热视线的聚焦下,站起身,走到了铺位旁。
他从怀里摸出那把锋利的剥皮小刀,掀开篮子的一角,用刀尖,小心翼翼地从那块肥瘦相间的腊肉上,片下了一小块,薄如蝉翼。
然后,他蹲下身,将那片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油光的肉片,递到了墙角。
雷达抬起头。
它的大耳朵先动了动,鼻子凑过来,在那片肉上仔细地嗅了嗅,仿佛在确认什么。
下一秒。
它伸出舌头,将那片肉,连同陈放的指尖,一并卷进了嘴里,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咕噜”声。
做完这一切,陈放重新将蓝布盖好。
……
隔天,黄昏。
夕阳把西边的天烧成了橘红色,村里的炊烟袅袅升起,和山间的雾气混在一起。
陈放从那块腊肉上,大刀阔斧地切下了一长条,足足有一斤多重。
他用干净的油纸仔细包好,揣进怀里,顶着村里人或好奇或羡慕的打量,径直朝着村东头走去。
韩老蔫家的院门虚掩着,屋里透出昏黄的煤油灯光。
陈放推开院门时,韩老蔫正坐在炕沿上,用一块油乎乎的破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他那杆老猎枪。
枪管被他擦得乌黑发亮,每一个零件都透着一股子老物件的厚重感。
“韩大爷。”
陈放站在门口喊了一声。
韩老蔫抬起头,眯着眼看了半天,才认出是陈放。
当他看到陈放从怀里掏出那个沉甸甸的油纸包时,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随即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
“你小子,这是发的哪门子财?”
他嗓门洪亮地打趣道,“可别是把山里哪头不开眼的黑瞎子给打劫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脸上的笑意,却透着一股子熟稔和亲近。
陈放把油纸包放在炕桌上,笑着应道:“哪能啊,这是徐会计送的谢礼。”
他解开油纸,那股混合着烟熏和香料的肉香,瞬间就充满了整个小屋。
“这不快入秋了嘛,山里的道道多,我寻思着来跟韩大爷您请教请教秋猎的门道。”
“顺便,蹭您老一盅好酒喝。”
里屋的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韩老蔫的婆姨,韩婶子探出头来,一看见桌上那块肥瘦均匀的腊肉,眼睛都直了。
她急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几步冲了出来。
“哎呦!”
“这……这可使不得!陈放你太客气了!”
韩婶子嘴上客气着,手上的动作却麻利得很,一把将腊肉抱在怀里,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你韩大爷就好这口!”
“等着,婶子给你们烫壶酒,再切点肉炒个菜!”
没一会儿,一壶滚烫的“烧刀子”被端了上来,还配着一碟炒花生米,一盘酸辣土豆丝。
最中间的,赫然是一盘刚炒好的腊肉片,油汪汪的,香气扑鼻,馋得人直吞口水。
韩老蔫给陈放倒了满满一盅,又给自己满上,两人就在炕桌上对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韩老蔫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在滚烫的“烧刀子”和油汪汪的腊肉片作用下,泛起了满足的红光。
“好肉,好酒!”
韩老蔫把肉片塞进嘴里,满足地咀嚼着,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陈放笑了笑,端起酒盅,跟韩老蔫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下去,一股热气从丹田升起,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和阴霾。
“韩大爷,我今天来,主要还是想请教点事儿。”陈放放下酒盅,语气诚恳。
“说。”
韩老蔫一挥手,格外豪爽,“只要是我老韩知道的,没有二话。”
“眼瞅着要入秋了,我寻思着,也该为过冬做点准备。”
“可我对这秋猎的门道,两眼一抹黑。”
“比如这山里头,什么味儿代表有啥东西,什么动静又是啥征兆,这些书上可不写。”
这话算是说到了韩老蔫的心坎里。
老猎户最得意的,就是这些祖祖辈辈传下来,刻在骨子里的经验。
他放下酒盅,来了兴致,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你小子算是问对人了!”
韩老蔫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传道授业。
“这秋天的山,跟别的季节不一样。”
“风里头的味儿,最能说明问题。”
“要是闻到一股子土腥味,夹着点尿骚气,那你可得留神了,八成是进了黑瞎子的地盘。”
“要是闻着一股子又腥又冲的膻味,那就是狍子。”
“它们胆儿小,顺着味儿摸过去,准能有收获。”
陈放听得极其认真,时不时地点头,偶尔还插嘴问上一两个细节问题,比如风向对气味传播的影响,不同动物粪便的区别。
小屋里的气氛热烈而融洽,韩婶子在里屋听着,脸上也挂着笑。
一壶酒快要见底,韩老蔫讲得口干舌燥,端起酒盅一口闷干。
陈放恰到好处地给他又满上了。
“韩大爷,你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
陈放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说起这味儿,我倒想起个事。”
“那天在黑瞎子沟,咱们烧那地窨子的时候,火刚着起来那会儿……”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努力回忆。
“我好像闻到一股子怪味儿,跟您说的这些都不一样。”
韩老蔫夹了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含糊地问:“啥味儿?”
“说不上来。”
陈放皱着眉,似乎在尽力描述,“有点像……像烧着了的塑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