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远远望见绝情殿后,白子画便愈发沉默。他依旧按时服药,在静室范围内活动,甚至开始尝试着引导那微乎其微的药力,冲击体内淤塞的经脉,但眉宇间那化不开的沉郁,却连花千骨都清晰地感受到了。
她不知道师父怎么了,只知道那座叫做“绝情殿”的白房子,让师父很难过。她不敢多问,只能更加细心地照顾他,在他对着窗外发呆时,默默递上一杯温水,或是拿起蒲扇,轻轻为他扇风。
夜色渐深,长留山陷入了大战后难得的宁静。只有巡夜弟子规律的脚步声,偶尔划破寂静。
花千骨躺在静室隔壁小间的地铺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白天师父望着绝情殿时那苍白的脸色和空洞的眼神,反复在她脑海中闪现。
她悄悄爬起身,赤着脚,像只小猫一样溜到白子画静室的门外。里面没有点灯,一片漆黑,也没有任何声响。
师父睡了吗?还是……也和她一样,睡不着?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却隐约听到里面传来极其轻微的、压抑的咳嗽声。
师父的伤还没好吗?
花千骨心中一紧,也顾不得许多,轻轻推开一条门缝,钻了进去。
月光透过窗纸,朦朦胧胧地照亮了室内。白子画并未睡在床上,而是和衣靠坐在窗边的竹椅里,微微仰着头,闭着眼,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苍白脆弱。他的眉头紧锁着,仿佛在梦中也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迫着。
那细微的咳嗽,正是从他紧抿的唇间溢出。
花千骨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借着月光,担忧地看着他。
忽然,她听到一声极轻的、模糊的呓语,从白子画唇边溢出。
“……小骨……”
花千骨浑身一僵。
师父……在叫她的名字?
可是,那声音里带着的,不是平日的温和,而是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深切入骨的痛苦与……悔恨?
为什么?师父为什么会用这样的声音叫她的名字?
她怔怔地看着师父在睡梦中依旧不得安宁的容颜,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丝莫名的抽痛。
就在这时,白子画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仿佛陷入了某种可怕的梦魇。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抓住了竹椅的扶手,指节泛白。
“……不要……走……”
又是一声破碎的呓语,带着近乎绝望的挽留。
花千骨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涩。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白子画那只紧抓扶手、冰凉的手。
“师父,我不走。”她小声地,对着睡梦中的他承诺道,“小骨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她的声音很轻,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
白子画紧绷的身体,在她的触碰和话语中,竟缓缓松弛了下来。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
他反手握住了她的小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依赖,仿佛抓住了黑暗中唯一的浮木。
花千骨任由他握着,蹲在椅子边,一动不动。月光静静地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交融在一起。
她看着师父终于安稳下来的睡颜,心中那片因绝情殿而起的迷雾,似乎更加浓重了。
师父的梦里,有什么?
那个“小骨”……真的是在叫她吗?
为什么她觉得,师父透过她,在看另一个很远很远的人?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她单纯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复杂而迷茫的涟漪。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只有师徒二人交握的手,和那平稳下来的呼吸声,在月光下,构成一幅静谧却暗藏汹涌的画卷。
而在静室外不远处的阴影里,一道身影悄然隐去,如同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