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的生活,似乎正朝着一个他从未预料的方向,笨拙却又坚定地前进着。每天下班后去幼儿园门口的短暂等候,成了他雷打不动的日程。虽然和温婉依旧零交流,但琛琛日渐灿烂的笑脸和偶尔依赖的小动作,像涓涓细流,一点点滋润着他干涸已久的心田。
他甚至开始推掉一些不必要的晚间应酬,只为了能准时出现在那棵大树下。办公室里,那张红色的蜡笔画被他用相框仔细裱了起来,放在办公桌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一切,似乎都在缓慢而艰难地向好。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沉溺于这种平淡却真实的温暖中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这短暂的宁静。
这天下午,他正准备离开公司去幼儿园,私人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一个有些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号码。
他微微皱眉,接起电话。
“喂?是……凌云哥哥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柔弱无比、带着明显哭腔和虚弱气音的女声。
是林薇薇。
凌云的心下意识地一沉。自从上次宴会风波和医院冲突后,他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联系过她,甚至刻意回避了所有可能遇到她的场合。此刻听到她的声音,一种莫名的烦躁和抵触感油然而生。
“有事?”他的声音冷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凌云哥哥……”林薇薇的声音更加哽咽,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我……我可能快要死了……呜呜……”
她开始低声啜泣起来,哭得哀婉凄楚,若是以前,必定能轻易激起凌云的保护欲和怜惜。
但此刻,凌云只是蹙紧了眉头,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怀疑:“胡说八道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是真的……咳咳……”林薇薇咳嗽了几声,声音越发气若游丝,“我最近一直不舒服,去医院做了好多检查……今天刚拿到结果……医生说是……是很不好的病……需要立刻住院做进一步检查和治疗……还说……还说最好有家属陪同……可是我……我在国内只有一个人……我好害怕……凌云哥哥……”
她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将一种绝望无助的氛围渲染得淋漓尽致。
凌云的眉头锁得更紧。不好的病?需要住院?家属陪同?
他第一反应是怀疑。林薇薇过去并非没有用过类似装可怜、博同情的手段。但她的演技向来逼真,哭诉得又如此真切,让他一时难以判断。
“哪个医院?诊断报告呢?”他追问,试图找出破绽。
“在……在市中心医院……报告在我这里,医生说的很严重……我不敢看第二遍……”林薇薇抽噎着,“凌云哥哥……我知道我以前可能有些地方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但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能不能……来看看我?就当是……可怜可怜我……”
她的哀求卑微到了极点,带着一种将死之人的脆弱感。
凌云沉默了。
理智告诉他,这很可能又是一个陷阱。他现在最该做的,是立刻挂断电话,然后让周诚去核实情况。
但……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她真的得了重病,无人照料?毕竟她在国内确实没什么亲人。过去几年,她也确实在他身边扮演了一个温柔解语花的角色,哪怕其中掺杂了太多算计,但若真是绝症……
一种复杂的、基于人道主义的责任感,以及一丝残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旧日情愫,开始在他心里拉扯。
他看了一眼手表,离琛琛放学还有一段时间。
“你把病房号发给我。”最终,他沉声说道,语气听不出情绪,“我一会儿过去。”
电话那头的林薇薇似乎松了一口气,哭声稍歇,变得更加柔弱依赖:“谢谢你……凌云哥哥……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挂了电话,凌云站在原地,脸色阴沉不定。
他立刻内线叫来了周诚。
“去查一下,林薇薇是不是在市中心医院办了住院,什么病,主治医生是谁,情况是否属实。要快。”他冷声吩咐,眼中闪烁着审慎的光芒。
“是,凌总。”周诚领命,立刻去办。
等待消息的间隙,凌云有些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步。他再次看了一眼手表,幼儿园放学的时间快到了。
他几乎能想象到琛琛看不到他时,那双大眼睛里会流露出怎样的失望。
可是……如果林薇薇真的病重……
几分钟后,周诚的电话回了过来。
“凌总,查到了。林小姐确实在今天下午办理了市中心医院VIp病房的入院手续。病历上登记的初步诊断是……‘疑似免疫系统重大疾患’,需要隔离观察和全面排查。主治医生是李主任,业内权威,口碑很好。暂时无法拿到更详细的诊断报告。”
周诚的调查结果,让凌云的心又沉下去几分。
手续是真的,医院和医生也是真的,“疑似重大疾患”……这几个字带着沉重的分量。
难道……这次是真的?
那种被道德和责任绑架的感觉再次袭来。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他拿起车钥匙,快步走出办公室,一边对周诚吩咐:“我去医院看一下。幼儿园那边……你让司机过去一趟,如果……如果温婉问起,就说我临时有急事。”
他说出“急事”两个字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
“是。”周诚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黑色的轿车朝着市中心医院疾驰而去,与去往幼儿园的方向背道而驰。
凌云坐在后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眉头紧锁。他拿出手机,点开相册里偷偷存下的、昨天琛琛笑着亲他的照片,指腹轻轻摩挲着屏幕。
对不起,琛琛。爸爸下次一定补上。
他在心里默默说道。
同时,另一个声音也在脑海里盘旋:只是去看一下,确认情况,安排好人照顾她就走。不会耽误太久。
他希望这一切只是个闹剧。
却又隐隐担心,万一不是……
而此刻,幼儿园门口。
温婉牵着琛琛的手走出来。琛琛习惯性地立刻踮起脚尖,睁大眼睛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没有。
大树下空荡荡的。
小家伙脸上的期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小嘴巴撅了起来,小声嘟囔:“爸爸今天没有来……”
温婉也看了一眼那个空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道:“爸爸可能工作忙。我们回家吧。”
她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对于凌云的缺席,她早已习惯到麻木。他来,她不会觉得惊喜;他不来,她更不会觉得失望。
只是,当琛琛仰起小脸,带着最后的期待问:“妈妈,爸爸会不会等一下就来?”时,她的心还是像被细微的针尖刺了一下。
“不会了。”她平静地回答,牵着儿子的手,“我们走吧。”
就在这时,凌家的司机小跑着过来,脸上带着些许尴尬,对着温婉恭敬又歉意地说:“夫人,凌总他……临时有个非常重要的紧急会议,实在抽不开身,特意让我过来跟您和小少爷说一声,他……他非常抱歉。”
紧急会议?
温婉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多么熟悉的借口。
过去五年,她听过无数次。
她甚至懒得多问一句,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便牵着琛琛继续往前走。
琛琛听到爸爸是去开会了,虽然还是失望,但似乎更容易接受这个理由,小声说:“爸爸工作好辛苦……”
温婉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儿子的手。
阳光将母子俩的影子拉长,与不远处那辆悄然停靠、却无人下来的黑色轿车,形成了一道无声的、讽刺的风景线。
城市的另一端,市中心医院VIp病房里。
林薇薇脸色苍白地靠在病床上,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显得柔弱可怜。听到走廊传来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她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计谋得逞的精光,随即又迅速被巨大的虚弱和依赖所覆盖。
她拿起旁边的小镜子,最后确认了一下自己精心营造的、我见犹怜的病容。
“凌云哥哥……”她对着门口,发出气若游丝的、充满期盼的呼唤。
一场精心策划的、“病情”为名的争夺战,再次拉开了帷幕。
而那个刚刚开始尝试学习如何做父亲的男人,又一次,在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情况下,被拖回了旧的轨道。
缺席,似乎总是比在场,更容易成为他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