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门稳定地悬浮着，另一端的新世界散发着柔和而陌生的光芒，将控制室内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虚幻的色彩。死寂之中，只有“摇篮”核心低沉的嗡鸣，以及陆青璃微弱而不规律的呼吸声。
少年“方舟”缓缓松开了紧抓着控制台、已经僵硬的手指。他望着那片璀璨的、吞噬了雏鸦和净世教会首领的星海，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巨大的、近乎虚无的茫然。战斗结束了，敌人消失了，通道打开了，代价是…一切。
他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强迫自己从那种脱力的状态中挣脱出来。他还有必须做的事情。
他快步走到陆青璃身边，蹲下身。女孩脸色苍白如纸，眉头紧锁，即使在昏迷中似乎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她的生命体征很微弱，雏鸦最后扫描到的轻微脑出血正在恶化。
“医疗…需要医疗单元…”少年喃喃自语，目光急切地扫过一片狼藉的控制室。大部分终端都已损坏，闪烁着故障代码。他连滚带爬地冲到一侧墙壁，打开一个隐藏的壁柜，里面放着一些基础的应急物资——包括一个巴掌大小、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六边形金属片。
“便携式医疗贴片…希望还有用…”他拿起贴片，回到陆青璃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其贴在她的颈侧。贴片亮起，开始工作，释放出稳定生命体征和促进修复的纳米机器人与生物电刺激。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靠坐在旁边的控制台基座上，大口地喘息。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些强行灌入的、属于“摇篮”和历代“守塔人”的记忆碎片仍在冲击着他稚嫩的意识，与“方舟”原型体本身的记忆纠缠、碰撞，带来一阵阵恶心和眩晕。
他才是那个应该进行神经链接的人…但他承受不住。而这个女孩，这个拿着密钥的“外人”，却替他承受了最凶猛的反冲…
就在这时，中央光丝界面再次发出提示音。
【警告：核心能量输出高于稳定阈值。‘摇篮’结构完整性持续下降。】
【警告：时空通道维持能耗巨大。能量水平持续下降：64%... 63%...】
【建议：终止‘方舟’协议，关闭通道，进入低功耗休眠模式，等待修复。】
关闭通道？
少年猛地抬头，看向那扇光门。
关闭它？回到那个地狱般的世界？回到那片绝望的废土？等待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到来的、虚无缥缈的“修复”？
他看向昏迷的陆青璃，看向雏鸦消失的方向，看向控制室外——虽然看不到，但他知道外面是什么。辐射、变异、疯狂、苟延残喘…以及必然到来的死亡。
马尔科姆…外祖父…所有的“守塔人”…他们守护至今，等待的不是休眠！
他们等待的是…离开！
是新生！
一股决绝的力气涌了上来。他挣扎着站起，重新将手按在光丝界面上。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慌乱，而是带着一种沉痛的坚定。
“否决休眠建议。”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重新计算。以现有能量，通道还能维持多久？最大可通过质量是多少？”
系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重新计算这疯狂的指令。
【计算中…基于当前能量衰减速度及‘摇篮’结构损伤…时空通道最大稳定维持时间：7分32秒。】
【可通过最大安全质量：约125公吨。】
【警告：超过安全质量或时间，可能导致通道崩溃或坐标严重偏移。】
【警告：强行维持通道将加速‘摇篮’结构损伤，最终可能导致核心熔毁。】
7分半钟…125吨…
少年的大脑飞速运转。时间太紧了！质量也远远不够带走任何大型设备或大量人员！
他的目光落在控制台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一个古老的物理通讯接口，连接着塔内仅存的少数还能工作的广播线路。这是“守塔人”用于塔内通讯的，或许…还能用？
他立刻扑过去，手指有些颤抖地接通了线路，将功率调到最大，然后深吸一口气，对着拾音器，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呼叫！呼叫所有能听到的人！这里是尖塔‘摇篮’控制核心！”
“时空通道已经打开！但只能维持不到八分钟！”
“通道不稳定！能过来的尽快过来！不要携带重型物品！重复，不要携带重型物品！”
“这是最后的机会！目的地…是新世界！”
“愿意相信的…就来！”
他的声音，通过古老的线路和广播器，微弱地传遍了尖塔内部少数尚未完全损坏的区域，甚至通过某些缝隙，传到了塔外最近的废墟。
喊话完毕，他虚弱地后退一步，紧张地盯着光门的方向，又不断看向能量水平和倒计时。
【能量水平：58%...时间剩余：6分47秒…】
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门外一片死寂。只有“摇篮”运转的轰鸣和能量衰减的读数在无情跳动。
难道…没有人了吗？难道所有人都死在了之前的混乱和战斗中？难道没有人相信？或者…没有人能及时赶到？
绝望开始一点点啃噬他的心脏。
【能量水平：55%...时间剩余：5分15秒…】
突然！
控制室被炸开的破口处，出现了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破烂防护服、满身血污和灰尘的男人，他搀扶着另一个腿部受伤的同伴，踉跄着出现在门口。他们看着室内那扇不可思议的光门，看着门后的星辰，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是…是真的？！”那受伤的人喃喃道。
“别愣着了！走！”搀扶他的人嘶哑地吼道，两人几乎是用跳的，扑向了光门，身影瞬间被光芒吞没。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破口处！他们有的从塔内更下层爬上来，有的显然是从塔外刚刚赶到。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带饥色，身上带着伤，眼神中混杂着恐惧、迷茫，但更多的是看到那扇门后爆发出的、近乎疯狂的希望！
人们开始涌入！争先恐后！许多人真的抛弃了所有负重，只带着自己，尖叫着、哭喊着、大笑着冲向那片光芒。
场面瞬间变得有些失控。
“不要挤！按顺序！时间还够！”少年试图维持秩序，但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人群的狂潮中。
【能量水平：50%...时间剩余：4分02秒…】
【警告：通过质量已接近安全阈值。】
“快啊！快啊！”后面的人推搡着前面的人。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控制室猛地一阵剧烈晃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顶部的结构开始崩裂，大块的金属和建材砸落下来！
“啊——！”惨叫声响起，几个正在冲向光门的人瞬间被砸倒！人群顿时陷入更大的恐慌和混乱！
“结构要撑不住了！”少年脸色惨白，“‘摇篮’要塌了！”
必须走了！现在就必须走！
他看了一眼能量读数和时间。
【能量水平：48%...时间剩余：3分10秒…】
【通过质量：119公吨…】
接近极限了！
他不再犹豫，猛地冲向角落，一把将仍在医疗贴片作用下昏迷的陆青璃抱了起来。女孩很轻，但他自己也已筋疲力尽。
他抱着她，逆着混乱的人流，艰难地冲向控制台。
“让开！让开！”他嘶哑地喊着。
人们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一条路，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个开启了一切、似乎也要放弃一切的少年。
少年将陆青璃轻轻放在光门边缘，确保她不会被踩到。他最后看了一眼她的脸，然后毅然转身，重新将手按在控制界面上。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惊恐的、还在不断涌入的面孔，扫过这个即将崩溃的“摇篮”，扫过这个生他养他、却也埋葬了无数希望与绝望的旧世界。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与年龄截然不符的、属于“守塔人”的决绝和平静。
他开始了操作。
他不是要离开。
他是要…留下。
他在手动覆盖系统指令，强行稳定通道出口坐标，并将其最后的一点能量，用于执行一项最终协议——“方舟”协议的最终保障条款：确保密钥携带者的绝对优先通行。
这意味着，他将榨干“摇篮”最后一丝能量，固定这扇门，直到陆青璃被安全送离。而他自己，将失去所有离开的机会。
“你…在做什么？！”一个快要冲到门口、看起来像是前避难所守卫的男人看到了他的操作界面，惊骇地问道。
少年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回答，声音透过喧嚣，清晰地传入附近几个人的耳中：
“通道快不稳定了。需要有人稳住它。这是我的塔。”
短短一句话，却重如千钧。
那守卫愣住了，他看了看少年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又看了看脚下轰鸣震动、即将解体的大地，眼中闪过剧烈的挣扎。最终，他一咬牙，对着身后疯狂涌来的人群发出一声怒吼：“别挤了！让那个女孩先走！让她走！”
他和其他几个反应过来的人，竟然自发地形成了一道脆弱的人墙，挡住了最疯狂的人流，为光门边的陆青璃争取到了一点点空间！
少年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
那守卫对他重重一点头，吼道：“快！”
少年不再犹豫，完成了最后一步操作。
【最终指令确认。能量导向稳定器…坐标锁定…优先通行权设定…】
嗡——！
光门的光芒变得更加凝实，但整个控制室的崩塌速度骤然加快！大地开裂，控制台火花四溅，即将彻底失控！
少年用尽最后力气，对着那几个帮他维持秩序的人喊道：“你们也走！快！”
那守卫深深看了少年一眼，似乎想将他的样子记住，然后猛地一挥手，带着最后几个人，毅然冲向了光门。
少年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
控制室内，暂时空了。
只剩下轰鸣、崩塌声、闪烁的警报，以及躺在光门边昏迷的陆青璃，和站在控制台前、身影孤独却笔直的少年。
他完成了他的使命。
能量读数飞速下跌。
【能量水平：19%...时间剩余：1分…】
整个控制室开始倾斜！
少年走到陆青璃身边，最后看了一眼她颈侧的医疗贴片——它还在工作，微弱地闪烁着。
他轻轻地、轻轻地将她推向了光门。
“再见…‘钥匙’…”
在他的指尖离开她衣角的瞬间，女孩的身影被光芒吞没，消失不见。
几乎在同一时间——
轰隆隆隆！！！
“摇篮”的核心发出了最后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彻底过载！
恐怖的能量爆发开来，席卷一切！
少年“方舟”站在崩塌的光核之中，望着那扇因为失去能量供应而开始剧烈闪烁、迅速缩小的光门，脸上露出了一丝解脱般的、淡淡的微笑。
外祖父…我做到了…
强光吞噬了他。
以及这座守望了无数岁月、最终燃尽了自己的高塔。
…
…
失重感。
冰冷。
然后是剧烈的疼痛，尤其是头部，仿佛要裂开。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还有一种…从未听过的、清脆的鸟鸣？
陆青璃猛地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阳光让她瞬间流泪，又赶紧闭上。
她挣扎着，再次缓缓睁开眼。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柔软的、青绿色的草地上。鼻尖萦绕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还有一种淡淡的花香。
上方，是蔚蓝如洗的天空，几缕洁白的云丝悠然飘过。太阳高悬，散发着温暖却不灼热的光芒。
远处…是连绵起伏的、覆盖着茂密森林的群山。近处，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潺潺流过，水声淙淙。
微风拂过，带来令人心旷神怡的凉爽。
这里…
这里不是废土。
没有漫天的辐射尘，没有扭曲的钢铁废墟，没有刺鼻的化学毒雾和腐臭。
这里…是门后面的世界？
新世界？
她…成功了？他们…成功了？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伴随着一阵恶心。昏迷前的记忆碎片式地涌现：密钥、光门、恐怖的意识冲击、雏鸦推开她时眼中的蓝光、少年决绝的背影、还有那道毁灭性的光束…
雏鸦！
少年！
她猛地想要坐起，却因为虚弱和头痛又摔回草地。
她艰难地转动脖颈，观察四周。
她似乎在一片林间空地的边缘。不远处，或坐或躺，有着几十个人。正是那些最后冲进光门的幸存者。他们大多也刚刚清醒，或者仍处于昏迷状态。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震惊，以及一种小心翼翼的、几乎不敢置信的喜悦。
他们真的…逃出来了？
陆青璃的目光焦急地扫过人群。
没有那个少年。
也没有那个冰冷的仿生人身影。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记得雏鸦被光束贯穿，记得他推开自己，记得他坠入光门…
记得少年最后留在控制台前的背影…
他们…
“呃…”旁边传来一声呻吟。是那个最后时刻帮忙维持秩序的前守卫，他醒了过来，晃了晃脑袋，看向陆青璃，露出一个虚弱但庆幸的笑容，“小姑娘，你醒了？太好了…我们好像…真的得救了。”
他挣扎着爬起来，看着周围的景象，眼神发直，“老天…这空气…这水…我不是在做梦吧…”
陆青璃没有回应他的感慨，只是用嘶哑的声音急切地问：“他呢？那个男孩？那个控制塔的男孩？！还有…一个仿生人？你们看到没有？”
守卫脸上的喜悦淡去了，他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语气低沉：“没有…我们是最后一批出来的。出来前…我看到他还在控制台那里…他说…‘需要有人稳住它’…”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沉重：“塔…好像塌了。在我们出来之后没多久…光门就熄灭了。”
塔…塌了…
光门…熄灭了…
陆青璃呆呆地坐在草地上，望着远处蔚蓝的天空，望着这片生机勃勃的新世界。
阳光温暖地洒在她身上，青草柔软地托着她。
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冰冷的、巨大的空洞感，吞噬着她的心脏。
成功了。
他们来到了新世界。
用几乎一切换来的…新世界。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顺着她沾满灰尘的脸颊滑落，无声地滴落在陌生的青草之上。
就在这时，她颈侧的医疗贴片发出了最后一声轻微的电子音，耗尽了能量，光芒熄灭，从她皮肤上脱落下来。
仿佛一个时代的终结。
风吹过森林，带来树叶的沙沙声，仿佛遥远的挽歌。
也带来了…前方幸存者们逐渐响起的、压抑的哭泣声，以及最终爆发出的、充满复杂情绪的嚎啕与欢呼。
新的一天，已经来临。
旧的岁月，埋入尘埃。
而她手中的钥匙，似乎开启了一切，却也锁上了某些再也回不去的东西。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空无一物的手腕。
密钥…
和她一起，留在了那片崩塌的废墟里。
永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