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茶风波后的几日,战王府表面看似恢复了往日的沉寂,但水面之下,暗流涌动。
下人们对这位新王妃的态度,悄然发生着变化。从最初纯粹的轻视和怜悯,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和…一丝极淡的敬畏。那日她面对那般难堪的场面,始终平静如水的姿态,着实震慑了不少人。
虞怀瑾并未因那日的冲突而退缩或闭门不出。她依旧每日早起,去前厅处理事务,翻阅账册,厘清王府混乱的内帑。她甚至亲自去库房清点了一遍,看着那空荡荡、落满灰尘的库房,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并未多言。
这日午后,她正在核对一份田庄送来的、数字含糊不清的产出账目,门外传来了轻柔的脚步声和熟悉的、娇怯的嗓音。
“王妃姐姐可在忙?月儿炖了些冰糖燕窝,最是润肺安神,特给姐姐送来。”
虞怀瑾笔尖未停,头也没抬:“进来。”
苏月儿依旧是那副弱柳扶风的模样,亲手端着一个红漆托盘,上面放着一盅炖品。她今日穿了身月白色的衣裙,更显得楚楚可怜。她走进来,将托盘轻轻放在虞怀瑾手边不远的桌上,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她似的。
“姐姐还在忙账目呢?”苏月儿凑近了些,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心疼,“这些琐事最是耗神了,姐姐刚来府中,诸事不熟,何必如此苛待自己?若是累坏了身子,王爷…王爷怕是更要…” 她说到这里,适时地停住,用手帕轻轻按了按并不存在的眼泪,一副欲言又止、忧心忡忡的模样。
虞怀瑾终于放下笔,抬眼看她。苏月儿这话,明着是关心,暗地里却是在提醒她,王爷不待见她,她做得再多也是徒劳,甚至可能引来王爷更大的反感。
“表妹有心了。”虞怀瑾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王府事务冗杂,早日理清,对大家都好。” 她刻意忽略了苏月儿话语中关于王爷的部分。
苏月儿见她不上钩,也不气馁,自顾自地打开炖盅,一股甜腻的香气弥漫开来。“姐姐快趁热用些吧。这王府啊,如今就是这样,冷冷清清的,也没什么人气。王爷他…唉,自打病了,性子就愈发孤僻,谁也不愿见。底下的人也都散了心,各怀心思。姐姐初来乍到,怕是诸多不习惯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虞怀瑾的神色,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失落或不安。
虞怀瑾看着那盅过于甜腻的燕窝,并没有动。她重新拿起笔,蘸了蘸墨,淡淡道:“习惯与否,总要适应。既然进了这个门,便是这里的人。”
苏月儿眸光微闪,脸上露出更加温婉的笑容:“姐姐能这么想,那是最好不过了。只是…月儿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姿态。
“表妹但说无妨。”虞怀瑾笔下不停,仿佛只是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苏月儿压低了些声音,语气带着几分“掏心窝子”的真诚:“姐姐,您别怪月儿多嘴。那日敬茶…锋儿和柔儿年纪小,不懂事,冲撞了姐姐,您千万别往心里去。他们也是…也是因为从前的事情,心里有些疙瘩,对陌生人难免抵触。尤其是锋儿,性子最是像王爷,执拗得很,认死理。您越是管着他,他怕是越要和您对着干。”
她这话,看似在替孩子们开脱,实则是在给虞怀瑾上眼药:孩子们不喜欢你,是因为你是个“陌生人”,而且你越管,他们越叛逆。同时,再次强调了墨云锋像墨骁珩,暗示虞怀瑾若强行管教,可能会触怒王爷。
“还有辰儿那孩子,”苏月儿叹了口气,眉眼间满是怜惜,“那日没来,姐姐也别见怪。他身子骨弱,心思又重,自小便是如此,不喜见生人,连王爷那里,他都很少去请安呢。这府里,也就偶尔能和月儿我说上几句话。”
她不动声色地抬高了自己在孩子们心中的地位,暗示虞怀瑾才是不被接受的那个“外人”。
虞怀瑾安静地听着,直到苏月儿说完,她才缓缓放下笔,目光平静地看向苏月儿那双看似清澈无辜的眼睛。
“表妹对王府诸事,倒是了解得透彻。”她语气寻常,听不出是赞是讽。
苏月儿心里一咯噔,连忙摆手:“姐姐误会了!月儿只是…只是在府中住得久了些,难免多知道一些。也是心疼姐姐,怕姐姐不知内情,受了委屈。”
“委屈?”虞怀瑾微微挑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我既选择嫁入王府,便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孩子们年纪小,行事或有不当,慢慢教便是。至于王爷…”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窗外,语气依旧平稳:“他是我的夫君,他的性子,我自会慢慢了解,不劳表妹时时挂心提醒。”
苏月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几分。她说了这么多,句句看似关心,实则挑拨,可虞怀瑾却像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油盐不进!甚至还隐隐点出她“时时挂心”王爷,暗指她逾越!
“姐姐说的是…”苏月儿勉强维持着笑容,心底却暗恨不已,“是月儿多嘴了。月儿也是希望姐姐能早日融入王府,一家人和和美美的。”
“一家人和和美美,自然是最好的。”虞怀瑾重新拿起账册,目光落回密密麻麻的数字上,仿佛已经失去了交谈的兴趣,“表妹的燕窝,我心领了。只是我午后不喜甜腻,表妹还是留着自己用吧。若无他事,表妹请便。”
又一次干脆利落的逐客令。
苏月儿端着那盅没人碰的燕窝,站在那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一阵青一阵白。
她看着虞怀瑾专注侧影,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静和疏离,让她感觉自己像个上蹿下跳的小丑。
这个虞怀瑾,软硬不吃,心思深沉得可怕!
她咬了咬唇,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端着托盘,脚步有些凌乱地退了出去。
走到院外,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厅门,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不行!绝对不能让她在王府站稳脚跟!否则,哪里还有她苏月儿的立足之地!
她得再想办法,必须让虞怀瑾知难而退,或者…彻底失去王爷和孩子们的信任!
厅内,虞怀瑾在苏月儿离开后,缓缓抬起头,看向她消失的方向,眼神微冷。
苏月儿…
前世便是你用这副楚楚可怜的面孔,一步步将虞怀姝逼入绝境。
这一世,同样的手段,还想用在我身上?
她轻轻合上账册,指尖在封面上点了点。
跳梁小丑罢了。
现在的她,没工夫跟一个表妹纠缠。
她要面对的,是这座百废待兴的王府,是那个困在轮椅上的男人,是那几个亟待引导的孩子。
还有…那空空如也的库房。
想到库房,虞怀瑾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看来,是时候动用她带来的那份嫁妆,做点什么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略显荒凉的庭院。
苏月儿的挑拨,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并未在她心中激起太多涟漪。
她的战场,不在这后宅的唇枪舌剑,而在如何让这座死气沉沉的王府,重新焕发生机。
而第一步,就是要让这王府,先“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