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场的欢腾与喧嚣仿佛还残留在空气里，给平淡的日常注入了一丝甜腻的余韵。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司羽凡照例来和平小区陪女儿。念曦做完幼儿园布置的手工，便腻在爸爸身边，小脑袋靠着他，叽叽喳喳地说着白天发生的趣事。
司羽凡耐心听着，眼神温柔，偶尔附和几句，大手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他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似乎是来了条无关紧要的推送消息。念曦的注意力立刻被那亮起的屏幕吸引了过去。
“爸爸，手机！”她伸出小手指着。
司羽凡笑了笑，顺手将手机解锁，递给她：“念曦想玩什么？不过不能玩太久哦，对眼睛不好。”
他以为女儿只是想看看动画片或者玩个小游戏，并未在意，起身去厨房给女儿倒水。
念曦熟练地划拉着屏幕，她认识的字不多，但对图片很敏感。她点开相册，翻看着爸爸手机里存着的寥寥几张照片——大多是之前给她拍的，还有几张工地的施工图。忽然，她滑动屏幕的手指停住了，小嘴巴微微张开，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
“妈妈！妈妈！你快来看！”她抱着手机，赤着脚从沙发上跳下来，噔噔噔地跑到正在阳台浇花的沈若曦身边，兴奋地把手机屏幕举到她眼前。
沈若曦被她吓了一跳，放下小水壶，疑惑地低下头。
手机屏幕上，赫然是那天在游乐场旋转木马前拍下的照片。
照片构图有些匆忙，甚至微微歪斜，但捕捉到的瞬间却无比生动自然。色彩明快的木马背景前，她侧坐在白色的小马上，微微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儿，唇角上扬，眉眼弯弯，露出的是一个毫无防备、全然放松的温柔笑意，那是连她自己都许久未曾在镜子里见过的神情。而她怀里的念曦，正挥舞着一只小手，小脸仰着，笑容灿烂得像个小太阳。阳光恰到好处地落在她们母女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柔和的光晕。
而这张照片，此刻，正作为手机壁纸，安静地占据着司羽凡手机的整个屏幕。
沈若曦怔住了。
她看着照片里自己那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有一瞬间的恍惚。那真的是她吗？在那个瞬间，她竟然可以笑得那样轻松，那样……幸福？是因为女儿纯粹的快乐感染了她，还是因为……那个在镜头之外，默默守护着她们的人？
心底像是被投下了一颗石子，咚的一声，清晰可闻，随即荡开一圈又一圈复杂的涟漪。那涟漪扩散开来，触及了她心底最深处那些被冰封的角落。
她想起那天他小心翼翼站在旁边的样子，想起他偷偷拿出手机时那略显慌乱的动作。原来，他拍下了这个瞬间。原来，他将这个瞬间，设置成了日日相对的手机壁纸。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在他如今看似平静踏实的生活里，她和女儿，以这样一种温暖的形式，占据着一个如此醒目而私密的位置。这不再是口头上的忏悔或承诺，而是一种无声的、日复一日的宣告与凝视。
司念曦完全不懂大人之间微妙的情愫，她只觉得这张照片好看极了，指着屏幕，奶声奶气地、带着炫耀般的语气说：“妈妈你看！是我们在游乐场！爸爸的手机上是我们哦！好看吧！”
沈若曦回过神来，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落在女儿天真无邪的小脸上。她伸手，轻轻摸了摸女儿的脸颊，声音有些微不可察的滞涩：“嗯，好看。”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没有质问，没有表现出被冒犯的不悦，甚至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惊讶。她只是平静地、甚至是有些默然地，接受了这个发现。
司羽凡端着水杯从厨房走出来，正好看到女儿举着手机给沈若曦看的一幕。他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血液仿佛一下子冲上了头顶，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他像个偷糖吃被抓个正着的孩子，窘迫、慌乱，甚至有一丝害怕。他害怕看到她脸上出现厌恶、嘲讽或者冰冷的疏离。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又觉得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刻意。
然而，他预想中的冷言冷语并没有到来。
沈若曦只是直起身，继续拿起水壶，给最后一盆绿萝浇了水，动作从容，仿佛刚才只是看了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照片。然后她转过身，对愣在原地的司羽凡说道：“水倒好了？给念曦喝吧，她刚才说口渴了。”
她的语气平淡自然，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司羽凡怔怔地“哦”了一声，机械地把水杯递给女儿，目光却忍不住追随着沈若曦的身影。她没有看他，但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没有生气。
她甚至……没有拒绝这种形式的“靠近”。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瞬间穿透了他心中的忐忑与不安，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和希望。他紧紧攥了攥手心，那里因为紧张而有些汗湿。
沈若曦走到客厅，开始收拾女儿散落在地上的玩具，背对着他们父女俩。没有人看到，在她低下头的那一刻，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地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手机壁纸的秘密，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表面上很快恢复了平静，但湖底涌动的暗流与泛开的涟漪，却只有湖水自己才知道。她什么都没说，但那份默许，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无声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