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曦喝完粥,精神不济,又蜷在沙发上睡着了。沈若曦给她盖好小毯子,自己则坐在一旁,怔怔地望着窗外明晃晃的日头发呆。身体是疲惫的,心却像被架在文火上,细细地煎着,反复咀嚼着昨夜和过往的种种不堪。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打破了满室的沉寂。
沈若曦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没有回头。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在她身后停下。
是司羽凡。他到底还是回来了,在她生日过完、女儿高烧退去的第二天下午。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尴尬的沉默。他似乎站了一会儿,才绕到沙发前面,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他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衬衫,有些褶皱,脸上带着宿醉未醒的倦怠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烦躁。
“咳,”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游移,最终落在沈若曦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生硬的平静,“昨天……情况特殊,梦琪那边实在走不开。你……别往心里去。”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包装精致的丝绒首饰盒,随手放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发出轻微的“叩”声。
“给你的,生日礼物。”他补充道,仿佛这盒子东西就能抹平昨夜的一切。
沈若曦的目光缓缓从窗外收回,落在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上。盒子很精致,上面的品牌logo她认识,不算顶奢,但也价格不菲。若是放在昨天他回家之前,她或许会为这份礼物感到惊喜,但现在,它只像是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补偿符号,甚至是一种讽刺。
她没有伸手去碰那个盒子,甚至连看都没再多看一眼。她抬起眼,直视着司羽凡,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冰层下的暗流,带着刺骨的寒意:“司羽凡,你还记得昨天,除了是陈梦琪生病,除了是我的生日,还是什么日子吗?”
司羽凡被她问得一怔,眉头下意识地拧了起来,脸上掠过一丝不解和被打扰的不耐:“什么什么日子?你又在闹什么?”
“闹?”沈若曦重复着这个字,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在你眼里,我是不是永远都在无理取闹?”她的声音微微抬高,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昨天,念曦发高烧,三十九度多,在医院输液到后半夜!我给你打了无数个电话,你一个都没接!”
司羽凡的脸色变了几变,他似乎才真正把“女儿发烧”这件事从“沈若曦小题大做”的范畴里剥离出来。他张了张嘴,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辩解的味道:“我……我当时在酒店,手机静音了,没听到。后来不是回你信息了吗?”
“回我信息?”沈若曦简直要被他这轻描淡写的态度气笑了,“那是后来!在你陪着你的‘好妹妹’在酒店休息够了之后!司羽凡,那是你的女儿!她才四岁!发烧到三十九度,在你心里,就比不上陈梦琪一句‘不舒服’,比不上她需要你在酒店‘照顾’吗?”
“你非要这么揪着不放是吗?”司羽凡的耐心似乎耗尽了,他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重新变得强硬,“我都说了是情况特殊!医院没床位,我不带她去酒店难道让她睡大街?你能不能懂点事,体谅一下我的难处?梦琪她一个女孩子在外……”
又是这套说辞!永远都是陈梦琪可怜,永远都是他不得已,永远都是她沈若曦不够懂事!
就在沈若曦胸口剧烈起伏,想要将心中积压的所有委屈和愤怒都倾泻而出时,司羽凡扔在茶几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屏幕闪烁,赫然显示着“妈”的字样。
这通电话像是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即将爆发的战火。
司羽凡看了沈若曦一眼,眼神复杂,带着警告,随即拿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甚至还刻意打开了免提,仿佛要证明什么。
“喂,妈。”
“羽凡啊,你在家吗?”婆婆张秀兰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出来,带着惯有的、对儿子独有的关切。
“嗯,在。”司羽凡应了一声,目光扫过沈若曦。
“若曦呢?在旁边吧?”张秀兰的语气听起来很随意,但接下来的话却让沈若曦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我听说,昨天梦琪那孩子急性肠胃炎,你送她去医院了?哎哟,这孩子,一个人在外也是不容易,多亏有你这个哥哥照应着。”
沈若曦放在膝盖上的手无声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电话那头,张秀兰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明显的不赞同和责备:“不过羽凡啊,不是妈说你,你也是,做事得有分寸。妈听说,若曦昨天好像不太高兴?还跟你闹脾气了?”
她根本不问缘由,直接就给沈若曦定了性——“闹脾气”。
“你说说,梦琪一个女孩子,父母不在身边,生病了难受,你这个做哥哥的去照顾一下,不是应该的吗?若曦也是,都当妈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带个孩子而已,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非得把你叫回去才行?她天天在家待着,清闲得很,哪知道你在外头打拼的辛苦和压力?”
这一句句,如同冰冷的针,精准地扎在沈若曦心上。她天天在家待着,清闲?所以她活该在女儿高烧时独自面对?活该在生日夜独守空房?活该被丈夫漠视,还要被婆婆指责“不懂事”?
她抬起头,看向司羽凡。他就站在那里,听着电话里他母亲对她毫无道理的指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出声打断,也没有为她辩解一句。
他甚至,几不可察地,轻轻松了一口气,仿佛他母亲的这通电话,正好替他解了围,将他从刚才那场令他烦躁的质问中解救了出来。
这一刻,沈若曦看着眼前这个沉默的丈夫,听着电话里婆婆那偏心到极致的言论,忽然觉得浑身发冷,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绝望,将她紧紧包裹。
她之前所有的争辩、所有的委屈、所有试图让他理解的努力,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徒劳。
在这个家里,在司羽凡和他母亲眼里,她沈若曦的感受,她所承受的一切,永远都是不值一提的,永远都可以用一句“不懂事”、“不体谅”来轻轻带过。
而她,甚至连反驳的力气,都在这一瞬间,被抽干了。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司羽凡对着电话,语气平淡地应着“嗯,知道了,妈,没事,您别操心”,仿佛刚才那场关于女儿病重的争执,从未发生过。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茶几上那个孤零零的首饰盒上,反射出冰冷而刺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