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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元年夏,圆明园。

那是一个荷香弥漫的夜晚,长春仙馆并未张灯结彩,却处处透着精心打理过的整洁与温馨。殿内,红烛高烧,映照着几张熟悉的面孔。

受邀前来的,只有安陵容、敬妃(皆已晋为太妃)、甄嬛、沈眉庄(携弘阳、胧月),以及皇帝弘历、皇后富察容音、已是娴贵妃的淑慎,还有始终忠心耿耿的剪秋、绘春,以及早已被世兰妥善安排出宫、如今特意被接回的颂芝。

没有司仪,没有喧闹。宜修和世兰均穿着简单到极致暗红色的婚服,而非正统的婚服。宜修看着身旁依旧明媚、眼角却已爬上细纹的世兰,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清晰可见的歉意与憾恨,低声道:“委屈你了……本该在你最好的年华,给你最风光的仪式。如今……我却已老了。”

世兰却用力摇头,眼中泪光闪烁,却笑得无比灿烂明媚,她紧紧握住宜修的手,声音坚定:“不委屈!只要能和你名正言顺地站在一起,什么时候都不晚!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好的年华!” 她环视在场众人,这些都是她们生命中最重要、最亲密的见证者,“有他们在,有天地为证,这就够了!”

她们在众人含泪带笑的注视下,简单地拜了天地,彼此交拜。没有合卺酒,取而代之的是两杯清茶。礼成的那一刻,世兰扑进宜修怀里,泪水濡湿了她的衣襟,那是得偿所愿的狂喜。而宜修,轻轻回抱着她,眼中亦有点点水光闪动。这场迟到了大半生的婚礼,虽不隆重,却凝聚了她们之间所有的真心真意。

在宜修精力尚可的头两三年,她们还会时常微服出宫,南下江南,或西去登高。乾隆虽万分担忧,但拗不过两位母亲心意已决,只得派了最精锐可靠的粘杆处护卫暗中保护,并再三叮嘱务必确保两位太后凤体安康。

在江南的蒙蒙烟雨中,她们如同最寻常的富贵人家老姐妹,携手走过湿滑的青石板路,驻足于小桥流水旁的人家。

宜修会指着某处古迹,低声为世兰讲述其背后的典故与文人轶事,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温柔。世兰则对市井间那些精巧的吃食和有趣的小玩意儿充满了好奇,像个孩子般流连忘返。她们住在精心挑选的精致园林里,听夜雨敲打芭蕉,看庭前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有一次,在世兰因游玩疲惫而早早睡下后,宜修独自坐在廊下,看着江南水乡那被月色笼罩的、迷离而温柔的夜景,低声对随行在侧、忧心忡忡的章弥吩咐道:“章太医,若……将来有那么一天,哀家不在了……你便悄悄将哀家的一部分骨灰,撒在这江南的某一条安静的水道里吧。她……喜欢这里的灵动与温婉。”章弥闻言,老泪纵横,跪在一旁,只能重重叩首,哽咽难言,却不敢发出太大声响惊扰了殿内安睡的另一位太后。

永琏、和敏这对嫡出的双胞胎,以及后来陆续出生的其他孙儿孙女,成了圆明园最受欢迎的常客。

孩子们天真烂漫的笑声和活泼的身影,如同阳光般驱散了萦绕在园中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暮气与药香。

已经开蒙读书的永琏,被封为端慧亲王,会像个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地给两位皇祖母讲述书里看来的有趣故事;而被封为固伦公主的和敏,则依旧喜欢腻在世兰怀里,把玩着她那些依旧精美却不再常戴的玉佩和指甲套,听着她讲那些“当年勇”。

乾隆和容音、淑慎也会定期前来探望,带着宫里的新鲜趣闻和各地进贡的稀罕物件。他们默契地从不提起那些沉重的话题,只分享着快乐与温馨,努力营造着其乐融融的氛围。然而,每一次离别,乾隆看着母后皇太后愈发清瘦、却异常平和宁静的面容,心中都如同刀绞般疼痛,却又不得不强颜欢笑,嘱咐她们保重身体。

在这几年间,乾隆也对皇室成员进行了妥善的安排。弘时晋封景亲王,弘昼为和亲王,弘瞻与年幼的弘阳皆为贝勒(待成年后再行晋封)。

胧月、淑和晋封和硕公主。永琏、和敏作为嫡出,分别受封端慧亲王与固伦公主,地位尊崇。淑慎因抚育皇子有功且品性端方,晋封娴贵妃,协助皇后管理六宫。

所有先帝嫔妃皆按制晋升一级。并明确规定,皇子公主成年开府后,其生母若愿,可随子女出宫荣养,无论是住王府还是公主府,皆听其自便。这些安排,或多或少都带着宜修暗中点拨的影子,她要在自己离去前,尽可能地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避免身后的纷争。

时光如同园中福海的静水,表面波澜不惊,底下却暗流涌动,悄无声息地流淌。那十年之期,如同悬在头顶的沙漏,每一粒沙子的落下,都敲击在知情人脆弱的心弦上。宜修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精力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流逝,咳嗽发作得越来越频繁,冬日也愈发畏寒。

但她掩饰得很好,在世兰面前,她依旧是那个沉稳、淡然、偶尔会纵容她小性子的“小宜”。她将更多的时间与心力花在陪伴世兰上,纵容着她所有无伤大雅的小脾气,记住她每一个细微的喜好与厌恶,仿佛要将未来数十年的宠溺,都压缩在这有限的时光里,尽数给予。

世兰并非毫无察觉。宜修偶尔的走神,眼中一闪而过的疲惫,愈发畏寒的体质使得初夏时节殿内仍备着手炉,以及章弥前来请脉时那极力掩饰却依旧凝重的神色……

都像细小的针,一下下刺着她的心。但她选择了不问,不去捅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她只是更加粘着宜修,几乎是寸步不离,仿佛这样,就能用自己的体温和存在,温暖她,留住那正在悄然流逝的时光。

她依旧努力笑得明媚张扬,仿佛她们真的还有无穷无尽的岁月可以挥霍,可以相伴到地老天荒。

圆明园的四季依旧在不疾不徐地轮回,春日的海棠灿烂如霞,夏日的荷香清远益清,秋日的银杏金黄璀璨,冬日的雪景静谧纯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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