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丫头,你醒了!”
林大生那炸雷般的嗓门,好似一声惊雷在病房里炸响。
震得病房窗框上挂着的冰溜子簌簌直落,噼里啪啦地砸在窗下的积雪堆上。
这个四十岁的东北汉子,此刻却像弹簧一样“腾”地从条凳上弹了起来,动作之迅猛,把条凳都带得晃了几晃。
他那粗糙得如同老树皮的手,在补丁摞补丁的棉袄上蹭了又蹭,像是这样就能蹭去手上的灰尘和粗糙,免得弄疼了病床上的小姑娘。
而后,他这才小心翼翼地,缓缓伸出手去碰病床上的被角。
苏清雪的眼睫,就像冻僵的蝴蝶翅膀,在微弱的灯光下轻轻地颤了几下,才缓缓睁开。
那双清澈的眼眸里,还带着一丝迷茫和懵懂,像是刚刚从一场漫长的梦境中苏醒过来。
林大生眼睛紧紧地盯着苏清雪,一看到她缓缓睁开眼睛,脸上的皱纹瞬间都笑成了一朵花。
那笑容里满是欣慰和喜悦,所有的疲惫和担忧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林叔……”小姑娘的声音细得如同雪落松枝,“这是哪儿呀?”
“卫生院!公社的卫生院!”他一边搓着手,那双手因为寒冷和激动而微微颤抖着,一边说道,“你可把大伙儿吓坏了,又是骨折,又是高烧烧得都说胡话了……你都不知道,你昏迷的那会儿,大家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呢!”
门缝里突然钻进一股北风,像个调皮的孩子,在病房里打了个旋儿。
病床边的输液瓶轻轻晃动起来,葡萄糖溶液在煤油灯下泛着琥珀色的光,一滴,两滴,顺着胶管,缓缓流进苏清雪那青白的血管里。
苏清雪这才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从受伤的地方传来,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着她,她不由的“嘶”了一声,眉头也紧紧地皱了起来。
“雪丫头,没事吧?”林大生立刻紧张起来,身体微微前倾,眼睛里满是担忧。
苏清雪咬了咬嘴唇,强忍着疼痛,轻声说道:
“林叔,没事的。”
“我哥呢?”
“你哥买饭去了。”林大生说道。
苏清风和林大生差不多这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外头传来“吱嘎吱嘎”的脚踏声,由远及近,在这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门把手“咔嗒”一转,寒气裹挟着一个微胖的身影挤了进来。
王继红护士抱着病历本,呵出的白雾在她的刘海上结成了霜。
“醒啦?”
她瞥了眼病床,然后从蓝布罩衫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单据,那单据的边角都卷了起来,像是被揉了无数次,“正好,把今天的医药费结一下。”
林大生忙不迭地接过单据,就着煤油灯那昏黄的光,眯起眼睛仔细一看,黝黑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单据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像一群蚂蚁在爬:
葡萄糖注射液三支、青霉素四剂、退烧片……
林大生偷瞄了眼护士胸牌。
“二、二十三块四毛五?”他结巴得像一把卡壳的猎枪,手指头点着数字,一个一个地数,“王、王护士,这……这……”
“咋的?嫌贵?”
王继红把体温计往搪瓷盘里“哐当”一扔,那搪瓷盘在桌子上晃了几晃,“知道给你们用的啥药不?进口盘尼西林!”
她掰着那胡萝卜粗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数着,“光这一支就要三块六!你们平时看个病,几毛钱就能打发,可这次情况不一样啊,这进口药效果好,能救命的!”
要知道,平常他们看病也就几毛几块的,这突如其来的高额费用,就像一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头。
王继红一脸严肃地说道:“我们按章收费,这都是明码标价的。”
“吵吵啥呢?病人刚醒……”
周济民走进了病房,话音未落,林大生就像抓着救命稻草似的把单据塞过去。
“周大夫!您给瞧瞧!我家娃子去年肺炎才花了一块八毛……”
目光在“青霉素”那栏顿了顿。
周济民接过单据,扶了扶眼镜快速地扫了一眼,目光在“青霉素”那栏顿了顿。
接着眉头微微皱起,说道:“这价格是合理的,而且这孩子还没好,还得住院观察,后续还得用药,费用可能还会增加。”
林大生一听,急得直跺脚,双手不停地搓着,说道:“这可咋整啊?这得花多少钱呐!”
周济民喉结滚动两下,突然说:“从我工资里扣吧。”
“又来了!”王继红把病历本摔在药柜上,震得玻璃瓶叮当乱响,“去年垫老李家接生钱,前年垫知青点烫伤药,你媳妇扯布做新袄的钱都垫进去了吧?”
周济民没吱声。
他确实愧对自己媳妇。
王继红这么生气是因为,他媳妇是王继红给介绍的。
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苏清雪突然咳嗽起来,瘦小的身子在被窝里弓成虾米。
林大生赶紧去拍她的背,却摸到一把骨头。
苏清风他们两兄妹日子过的确实苦。
门“咣当”一声被撞开。
苏清风带着一身寒气闯进来,怀里鼓鼓囊囊的布包冒着热气。
他看见妹妹睁着眼,冻得发紫的脸一下子活了:“雪儿!”
“哥,我没事。”苏清雪小声回了句。
不过,苏清雪醒来。
苏清风还是开心的很。
他看着两边,一个护士和周济民的脸色都不太对。
问道:“咋回事啊?”
林大生赶紧把医药单据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苏清风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只要医药费合规,没有报错,我来付。”
这个时间节点,中下贫农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在1965年6月26日,上级了解到城乡医疗资源分配极为不均的问题。
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
在这个物资匮乏、医疗资源极度不均衡的年代。
上级以他那无与伦比的魄力和远见,将 60%的卫生预算花费在农村。
扭转了人类几千年来医疗向上层、向有钱人、向有权人流动的方向。
为了践行上级的指示精神,才开展了一次史无前例的医疗革命。
直到1966年,才进行了合作医疗的尝试。
农民们每人每年交一元合作医疗费,然后大队再从集体中,人均提留五角钱充实合作医疗基金。
这时候农民们看病,每次只交五分钱的挂号费,其他看病吃药就不要钱了。
但现在不是66年,是61年1月。
苏清风缓缓转过头,看着周济民,认真地说道:“周医生,您帮我算算,雪儿彻底好起来,大概还得花多少钱?”
周济民沉思了片刻,说道:“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好起来的话,估计总共得花个三十多元钱。”
苏清风心里“咯噔”一下,自己的存款要被消耗掉一半了。
而且,家里的房子还被大雪压塌,还得花钱盖新房。
还欠着公社的钱。
苏清风感觉自己像骆驼祥子,要不停的赚钱,去填下这个窟窿。
得想办法赚更多的钱。
“好的,周医生,我们先去结清现在的账单,不要在这里吵着我妹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