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是这小子年轻不懂事,触了老四的霉头。”
朱瞻基羞愧地低下了头。
自己闯了祸还要父亲来收拾残局,实在是丢脸。
杨士奇默然不语。
早朝时朱高煌下令将三名言官拖出去斩首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没想到连太孙也栽在了朱高煌手里。
“太子殿下,能否告知老臣,这位燕王殿下究竟是何等人物,为何如此......”
肆无忌惮!
最后这四个字杨士奇没有说出口。
他一向为官谨慎,深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毕竟身为臣子,而燕王与太子是亲兄弟。
有些意思点到即止,不必说得太透。
朱高炽何等精明,自然明白杨士奇的未尽之言。
说来也是,杨士奇并非靖难之役的老臣。
建文年间,他曾在史馆编修《太祖实录》。
直到朱棣登基后才被提拔入阁。
自然不了解朱高煌的为人。
“杨大人,老四是我大明的底牌,自幼便是如此。
此事确实是这小子有错在先,怨不得老四。”
“不过我要提醒诸位,切莫触犯到老四的规矩。”
“你们都是大明的栋梁之材,每一个都对朝廷至关重要。”
“若是冒犯了老四,连我也救不了你们。”
杨士奇心中诧异,从未听说天下有如此张扬的亲王。
当朝斩杀言官也就罢了,那些人确实惹人厌烦,死了也不足惜。
难道他还敢对朝廷重臣下手不成?
“太子殿下,当今圣上乃一代明君,岂能纵容燕王如此肆意妄为?长此以往,朝臣们人心惶惶,还如何为大明效力?”
朱高炽顿感头疼。
杨士奇哪里都好,就是太过固执。
明明已经提醒不要招惹燕王,偏要刨根问底。
“哈哈哈,杨士奇,朕一来就听见你在数落朕,这下可被朕逮个正着。”
朱棣的声音传来,令杨士奇和朱高炽俱是一惊。
两人急忙跪地行礼。
“臣杨士奇(儿臣)恭请皇上圣安。”
朱棣随意在椅中落座,熟练地翘起二郎腿。
“朕安好,朕安好。”
杨士奇,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并非 ** 羽,为何私下潜入东宫与太子密会?究竟有何图谋?
朱棣面沉似水,语气中带着审讯的意味。
私结党羽向来是重罪,更何况是与太子往来。
历史上太子多无善终,其中不乏帝王自身的缘故。
天子为何自称寡人?
只因坐上龙椅那一刻,便注定了众叛亲离。
执掌权柄者终成孤家寡人,纵是亲生骨肉亦需保持距离。
当然明太祖朱元璋实属例外。
他对太子朱标寄予的厚望可谓亘古罕见。
朱高炽被父亲这番质问吓得浑身发软,连话都说不利索:“父...父皇...儿臣...这...”
杨士奇从容作揖回应:“陛下,臣奉同僚所托前来东宫,只为询问太孙被废缘由。
太孙事关国本,纵要废立也该给朝臣们一个交代。”
朱棣伸指虚点:“你这倔脾气,真似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都平身罢,今日朕并非来问罪的。”
朱高炽松了口气起身,忙令宫人奉茶。
“父皇去过四弟府上了?”
见朱棣神色缓和,朱高炽料想已寻得解决之道。
卧榻上的朱瞻基也屏息凝神。
早晨未得明确答复,他总觉臂膀处空落落的,仿佛随时都要与自己分离。
“去过了,老四的闺女找着了。”
朱高炽震惊:“那孩子真寻着了?身份可确认了?”
胎中便失踪,十二年后竟能找回?若认错了当如何?
朱棣道:“确认无误,相貌与老四极为相似。
这些年在建文余党手中受尽磨难,老四为她取名朱曌。”
朱高炽微微颔首。
身份确认真是万幸。
流落民间的皇族认祖归宗非同小可,须经多方查验比对方可载入玉牒。
但老四之女在建文余党手中遭罪,势必加深其与逆党的仇怨。
更何况,朱曌这个名字……
“爹,瞻基的事该如何处理?”
朱棣冷哼一声。
“老四的性子你还不清楚?”
“他已差人去将朱允炆的皇后、儿子,连同太后一并押回应天。”
“还要我下令把奴儿干都司的三万多人全数迁回。”
说到此处,朱棣顿了顿。
一字一字地吐出:
“全、部、凌、迟!”
朱高炽吓得一屁股瘫坐在地。
三万名建文旧部,全都要凌迟?
这既不合律法,也不近人情。
凌迟本就是极刑,惨无人道。
如今竟要一口气处决三万人。
岂不令百姓心生怨恨,骂朱家残暴?
杨士奇猛地站起身来。
“皇上,万万不可!当年元人那般凶恶,也未曾行此暴虐之事。
此事若载入史册,永乐一朝必成千古罪人。”
“何况陛下登基未久,民心尚未归附,若再添此 ** ,只怕祸乱丛生。”
杨士奇所言不无道理。
君主残暴,百姓必怨。
这些道理,朱棣岂会不知?
但他已无退路。
“此事不必再议。
这些建文逆党既敢私藏老四的女儿,便该料到有今日。”
“我今日告诉你们,不是要听劝谏,也不是要你们分析后果。”
“只是提醒你们——莫要卷入此事。”
“杨士奇。”
朱棣自怀中取出一张早已备好的纸,上面写满姓名。
递给杨士奇。
杨士奇接过来细看,上面列着的皆是当朝能臣。
杨士奇、杨荣、杨浦、蹇义、夏原吉等人皆在其上。
他手执名单,不解地望向朱棣。
“皇上,这是……”
除了才干出众,这些人另有一个共同之处——
皆未参与靖难之役。
朱棣道:“今日你离去后,逐个传话给他们,明日都放明白些。”
“但切记——不可说是朕的意思。”
杨士奇瞳孔一震,心中急转,忽觉朱棣眼底掠过一丝杀机。
他心头大惊:莫非皇上要借刀 ** ?
这个念头一生出,便如星火燎原,再也遏制不住。
将那些对朝廷有用的人挑到一边。
剩下的人又会是谁?
杨士奇背后霎时沁出涔涔冷汗。
真是狠辣的手段。
朱瞻基等了半晌,也没听见朱棣提起他的事。
他忍不住开口问:“爷爷,那我呢?四叔有没有说会怎么处置我?”
他是真的怕。
朱高煌在他心里留下的阴影实在太深。
朱棣走到朱瞻基床边。
“你也算走运。
你去报信的那个女建文余孽,平时对你四叔的女儿多有照顾。
你四叔特意把她从诛杀名单里剔了出去。”
“说起来你这次还算有点功劳。
要不是你通风报信,那姑娘说不定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你四叔的女儿也没那么容易找到。”
“那孩子小时候吃了太多苦,几乎没过过什么像样的童年,就爱玩。
等你身子好了,抽空去陪她玩玩,把关系处好,你也就没事了。”
朱瞻基这才松了口气,仰面躺倒。
“爷爷,我就知道您还是疼我的。”
朱棣笑了笑,伸手拍拍他的肩。
“好了,爷爷还有事,先走了。”
杨士奇与朱高炽同时跪下。
“臣杨士奇(儿臣朱高炽)恭送皇上。”
朱棣摆摆手,乘轿离去。
杨士奇不敢耽搁,名单上人多,他得一个个去提醒。
心头大石总算落下。
朱瞻基也轻松不少,原本昏沉的脑袋都清明了几分。
他头枕着手臂躺下,翘起了二郎腿。
朱高炽没好气地把他的腿打下去。
“你爷爷一走,你就飘了?”
朱瞻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换了条腿继续晃。
“爹,我都提心吊胆一整天了,好不容易四叔放过我,轻松一下都不行吗?”
朱高炽气得发笑。
“你四叔放过你,就没事了?”
“太孙之位被废,你二叔三叔手下那帮人立马就会嚣张起来。
你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朱瞻基一愣,摇了摇头。
“刚才你有没有听见你四叔给女儿起的名字?”
“朱曌。”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四叔想将那孩子推上皇位?”
朱瞻基不以为然。
“这怎么可能?她可是个女孩。”
朱高炽见朱瞻基仍未领悟他话中深意,只得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当年武则天不过是个普通妃嫔,就能夺了李唐的天下。
如今那姑娘背靠你四叔,怎么就不可能登上皇位?”
朱高炽这番话说得条理分明,朱瞻基惊得从座上直起身来。
“可历史上也就武则天一位女皇帝,祖父不会同意吧?”
朱高炽这一辈兄弟间竞争激烈。
除了朱高煌这个特例,朱高喣与朱高燧两兄弟也常与太子分庭抗礼。
即便朱高炽已立为太子,朱高喣一方也未见逊色。
但朱瞻基这一代,却是独得恩宠。
那句“好圣孙,大明可旺三代”
一直是朱瞻基最引以为傲的资本。
此刻朱高炽竟告诉他,年轻一辈中已有人能与他抗衡,这让他如何接受?
“只要你四叔愿意,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深夜,锦衣卫昭狱。
朱高燧一手按着胸前的玉瓶,一手享用着桌上酒菜,脸上尽是得意之色。
用膳的桌案正对着被缚在十字架上的聂兴。
自从给聂兴服下回春丹后,他的伤势已大致痊愈。
来到昭狱这些时日,朱高燧自然不肯让他清闲,各类刑具轮番上阵,唯独那特制的鞭子还未动用——这鞭子每用一次就得耗费一颗回春丹,须得留作每日压轴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