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是云南第一大部,此前一直与大明相安无事,兵力丝毫未损。
倘若彝族倾巢而出,纵然大明兵甲远胜于彝,也必将承受巨大伤亡。
白茗绝不相信,大明会为了一个出嫁已近十年的公主,与彝族彻底决裂。
她更不信,眼前这位所谓的大明王爷,敢拿云南府的安危作赌注。
跪在地上的沐晟无声苦笑,面容惨白,仿佛一身精神气力尽失。
若是旁人,自然不敢轻易与彝族撕破脸皮。
可今日在此的,乃是燕王朱高煌。
当年他在北平城外,曾一人一剑,斩尽建文二十万精锐。
称他一声“杀神”
,都算是赞他心善。
如今十几年过去,谁也说不清这位的实力已至何种境界。
莫说彝族青壮,便是举族在此,恐怕也不够他一人斩杀。
这根本不是靠人数就能抗衡的存在。
在朱高煌眼中,从无“不打女子”
之说。
白茗如此嚣张,朱高煌自然不会容忍。
扬手便是一掌,掴在她脸上。
打得她在空中转了几圈,半张脸肿起如猪头。
“我正愁没有机会清理云南这些土司,若你彝族真有胆量跳出来,那再好不过。”
“正好拿你彝族杀鸡儆猴,免得云南其他部落以为沐家不在了,就能重新称王称霸。”
朱高煌语气平淡,言辞却血腥至极。
漆黑眼眸中隐隐浮现尸山血海。
只一眼扫去,白茗便如坠地狱。
她眼珠颤动,畏惧地低下头,不敢直视朱高煌,一时也分不清他所言是真是假。
“地十三。”
听见朱高煌点名,地十三连忙跪下。
“属下在。”
“派人监管沐王府,将外面的沐家人全部带回。”
“凡云南府内与沐昕有关的女子,一律抓捕,择日处死。”
“另出告示:自今日起,凡非议常宁公主者,皆抓捕入狱,关押三年。”
“你暂接沐家在云南一切职责,待推选出接替人选,再移交权责。”
常宁即便离开,也不能这般黯然离去。
他要让整个云南府,乃至整个天下都知道——朱家的女儿,不容轻辱。
常宁望着朱高煌的背影,心中满是感动。
这就是她的四哥。
一切仿佛还是旧日模样,无论她遇到什么事,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
地十三跪伏于地,认真听朱高煌说完,恭敬问道:
“殿下,据属下所知,沐昕结交的女子中,有些来自其他土司部落,这些人也要一并捉拿吗?”
朱高煌目光一凛。
“你是没听清我的话?我说的是全部。
明日正午前若办不妥,你也不必回来见我了,自己寻个地方了断吧。”
地十三心中懊悔,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何必多此一问。
这下在殿下心中的地位怕是更不如前了。
“属下知错,这就去办。”
沐王府的事至此告一段落。
“常宁,你随这丫鬟去收拾行李,先随我回客栈。”
常宁点了点头,这地方她早已不愿多留。
不多时,常宁与丫鬟提着两个包袱,随朱高煌离去。
朱高煌一走,朱楩立刻恢复了嚣张气焰。
他昂首走到沐晟面前,俯身拍了拍他的脸。
“沐晟啊沐晟,当年你在背后捅刀子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世事轮回,早晚要还。”
“这天下终究是朱家的天下,我们能给你,自然也能收回。”
“只可惜沐英一生英武,到头来毁在沐昕一人手里。”
“这等憾事,本王回去定要痛饮三杯,哈哈哈哈!”
朱楩嘴上说着惋惜,脸上却掩不住笑意。
他瞥见一旁无所适从的周仓,便唤了一声。
“喂,那边那个,今日本王高兴,赏你个脸,陪我去喝一杯。”
周仓正神游天外,闻言大吃一惊,没想到岷王竟会邀他共饮。
他顿时受宠若惊,连连躬身道谢。
“多谢王爷厚爱,小人恭敬不如从命。”
世人常说戏子无义,商人薄情。
周仓随岷王离去时,甚至未曾看沐晟一眼,将这世态炎凉演绎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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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不少读者建议作者将几章内容一并发布,以免追更辛苦。
作者认为此言有理。
今日首章已发,其余自明日起,云南府的故事仍在继续,高潮尚未到来。
外人离去后,沐王府中只剩下沐晟、沐昕兄弟,以及白茗和刘盈盈。
沐晟神色平静地走到沐昕面前,双手握住刀柄,费尽力气才将刀从地上拔出。
沐昕闷哼一声,捂住鲜血淋漓的伤口。
看着半边脸红肿的白茗,沐昕眼中燃起复仇的火焰。
“哥,把护卫给我,我要去杀了他。”
即便朱高煌是皇子,沐昕也决心取他性命。
活了二十多年,他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然而,沐晟叫来的护卫并非为沐昕所用,而是将沐昕、白茗和刘盈盈三人一同押入地牢。
“二哥,你在做什么?”
沐昕不解,“朱家无情,我们沐家何必有义?现在杀了他和常宁,以沐家的势力,完全能瞒过应天那边。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
被贬为庶民与死何异?沐家在云南树敌众多,一旦失势,连朱楩也绝不会放过他们。
横竖是死,不如放手一搏。
护卫将挣扎的沐昕死死按在地上,迫使他跪下。
沐晟的头脑异常冷静,望着沐昕,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迅速消失。
这是一道选择题:沐昕一人死,或沐家全族亡。
沐晟早已有了答案。
“沐昕,别怪二哥。
你一人死,沐家其他人才能活。
作为沐家当家,我别无选择。”
沐昕望着眼中再无情感的沐晟,渐渐停止了挣扎。
他明白,二哥已经妥协。
他低下头,声音颤抖:“二哥,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沐晟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不愿让人看见他发红的眼眶。
“因为他是燕王朱高煌啊。”
别怪二哥,但凡有一线希望,我都不会放弃你。
朱楩离开沐王府,径直前往云南府最气派的酒楼。
他背着手,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步子一摇一晃。
如今沐家垮了,连街上的马粪在他眼里都顺眼多了。
周仓恭敬地跟在他身后,像个随从。
望云阁是云南府最高档、最昂贵的酒楼。
以朱楩的身份,自然是这儿的常客。
店小二一见他人到,赶紧堆着笑迎上来:
“哎哟,王爷今天怎么得空光临小店?昨儿个掌柜还在念叨,说您好些日子没来了,没想到今儿就见到您了!您这一来,小店真是蓬荜生辉!”
马屁拍得再明显,也从不落空。
能在望云阁当差的店小二,嘴皮子都磨得油光水滑。
短短几句,就把朱楩逗得开怀大笑。
周仓看在眼里,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赏给店小二,替朱楩付了赏钱。
朱楩不由对他高看一眼。
天下商人多如牛毛,但做事这么周到利落的却不多。
店小二得了赏,笑得更加殷勤。
“王爷还照旧安排‘听风间’吗?”
听风间是望云阁最上等的雅间,向来是朱楩专属。
但今天朱楩有意让整个云南府都听见他的喜讯,哪肯闷在包间里。
他摆了摆手,指向大厅中间那张空桌:
“今儿不去包间,就坐大厅——正中间那桌。”
店小二虽觉意外,但客人的意愿最大。
他将两人引到中间桌位,取下肩上抹布,又把桌子擦了一遍,接着为两人各斟一杯热茶,恭敬问道:
“王爷今天想用些什么?”
朱楩把面前的茶杯推到一旁。
“这么好的日子,喝什么茶?去,把你们店里所有招牌菜都给我端上来,再把上次我存在这儿的好酒取来!”
他故意扯开嗓门,声音响亮,惹得望云阁里其他食客纷纷竖起耳朵,都想弄明白,究竟是什么事让朱楩如此高兴。
店小二赶忙去厨房吩咐做菜,自己则抱来朱楩寄存的那坛御酒,陈了数十年。
他正要为二人斟酒,却被周仓伸手拦住。
周仓接过酒坛,轻声说道:
“这里我来应付,你去后厨催一下菜。”
店小二会意一笑,显然是见惯了这般逢迎的场面。
躬身赔了个礼便退下了。
周仓揭开酒坛泥封,浓郁酒香瞬间四溢。
这般琼浆玉液,纵是周仓家底丰厚也未曾得见。
他情不自禁露出陶醉神色。
邻桌食客皆被这霸烈酒香勾得腹中馋虫大作。
奈何身份悬殊,不敢上前向朱楩讨要,只得唤店小二添些寻常酒水。
朱楩见状朗声大笑。
“如何?这酒香够劲吧?此乃宫中珍藏数十年的御酒,昔年太祖皇帝亲赐,本王一直舍不得饮用。”
未饮酒液,周仓面上已浮起三分醺然。
连声赞叹:“王爷厚爱,小人今日方能见识此等御酿。
来,让小人给您斟酒。”
说着小心翼翼捧起酒坛,为朱楩斟满玉杯。
又给自己杯中也注满佳酿。
双手举杯正要敬酒。
“王爷,小人敬您一杯。”
不料朱楩却伸手遮住杯沿。
“这敬法不妥。
首杯当敬燕王殿下。”
周仓恍然,连忙改口:
“是该先敬燕王殿下。”
二人同时起身举杯,朝着窗外虚空遥敬,仰首饮尽。
虽饮的是绝世佳酿,周仓却尝不出半分滋味。
满心都在琢磨这位燕王究竟是何等人物。
依他看来,燕王年纪尚轻,断不会是太祖皇子。
而燕王封号原是当今圣上潜邸时的称号。
如此说来,这位燕王必是圣上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