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他们与太子一方你来我往,不就是为了那张龙椅吗?
若最后他们鹬蚌相争,反被老四得利,岂不成了笑话?
朱高喣与朱高燧都沉默不语,这恰恰是他们一直回避的可能。
良久,朱高喣才开口:
“若老四真要争,我们怕是只能认了。”
“老四登基,对我们虽无大利,但也无大害。”
“他最不耐烦琐事,上位后说不定还会放更多权给我们,让我们处理那些麻烦。”
“可老大不一样,他一旦得势,那狼崽子绝不会放过我和老三。”
“何况老四与建文余孽势同水火,今天那狼崽子竟当着老四的面替他们求情,等于彻底得罪了老四。”
“这储君之位谁属,老四的态度至关重要。”
“老爷子是靠老四才打下江山的,他比谁都清楚老四的本事。”
“新储君必须得过老四那一关。”
“目前看来,我们还是占些优势的。”
说到这,朱高喣停了一下,看向两位王妃:
“你们立刻传话给各家亲戚,建文旧党是底线,谁要敢和他们扯上关系,不必等老四动手,本王亲自收拾。”
两位王妃郑重应下。
……
东宫那边,朱高炽一行人也匆匆回府。
朱高炽关紧大门,转身一巴掌扇在朱瞻基脸上。
朱瞻基捂着脸,满眼不可置信:
“爹,您为什么打我?”
从小到大,朱高炽别说打,连骂都很少。
他一直为这个儿子骄傲,可今天,这孩子惹上了大麻烦。
“打你?再不打你,你脑袋掉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朱瞻基瞪大了眼睛:
“爹,您说什么?就为这点事,爷爷会杀我?您在说笑吧?”
他不信,爷爷怎么可能杀他?
朱高炽恨铁不成钢:
“不是你爷爷——是你四叔!”
“你仔细想想,为什么今天你爷爷连罪名都没定,就匆匆把你赶回来禁足?”
“还不是怕你四叔一剑把你劈了?”
朱瞻基认真回忆白天的事,发觉皇爷爷的确反常。
往常他做错事,皇爷爷也会责罚他。
但每次责罚前,总会耐心分析事情的利弊,讲明后果,教他如何弥补。
今日却显得格外急躁,匆匆忙忙就把他打发走了。
这更让朱瞻基满心困惑。
“爹,释放建文旧部的事,只要皇爷爷首肯不就行了?跟四叔有何关系?”
这件事要追溯到十多年前。
那是上一辈人的恩怨。
不该延续到下一代身上。
朱高炽本不愿多说,但门外来客让他改变了主意。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一家三口心头皆是一紧。
“谁?”
“是我,小鼻涕。”
朱高炽打开宫门,来人正是朱棣的贴身太监小鼻涕。
“公公快请进。”
小鼻涕立在门口,警惕地环顾四周。
随即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递给朱高炽。
“太子爷,奴婢就不进去了,皇上那儿还等着回话。
这是皇上让转交的密信,阅后即焚,奴婢先行告退。”
小鼻涕匆匆离去。
朱高炽手握纸条,面色凝重。
他关上东宫大门,将朱瞻基拉进内室。
烛火摇曳,映着那张薄纸。
朱高炽展开纸条,只见朱笔写就十二字:
“玄卫已出,建文余孽,一个不留。”
字迹殷红如血,杀气凛然。
朱高炽神色骤变,猛地合上纸条,就着烛火点燃。
朱瞻基也看清了纸上内容。
“爹,玄卫是什么?”
他自幼随朱棣征战,对大明各卫所了如指掌。
只知五军都督府、三千营、神机营、锦衣卫。
昨日又听二叔提起修罗卫。
却从未听说过玄卫。
朱高炽紧握双拳,心知事态严重。
老四连玄卫都动用了,意味着此事已无法善了。
建文旧部这把火,终究是烧起来了。
但凡沾上星火,必将焚身成灰。
望着满脸茫然的朱瞻基,朱高炽明白是时候让他知晓一些内情了。
“玄卫隶属修罗卫,直接听命于你四叔一人。”
“修罗卫按实力分为天地玄黄四等,每卫二十五人。
跟在你爷爷身边的黄卫是最低等级,这还是他当年软磨硬泡从你四叔那里借来的。”
“除了黄卫同时听命于你爷爷和四叔,其余三卫若无你四叔的命令,谁都无法调动。”
“如今你四叔派出玄卫,是要将应天的建文余孽彻底清除。”
朱瞻基身子一抖,目光变得复杂。
全部杀尽?那孙姑娘怎么办?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女扮男装的身影。
他不甘心地追问:“四叔为何要这样做?建文的功臣不也是我们朱家的功臣吗?何必要对他们斩草除根?”
朱高炽惊讶地打量着儿子,没想到他能说出这般话。
“你能有这番见解,说明已经具备了仁德之心。”
“这些年的教导没有白费。”
“但你的仁德用错了地方。
在建文余孽这件事上,没有转圜的余地。”
“建文的功臣确实是朱家的功臣,但绝不是你四叔的功臣。”
朱高炽的眼神忽然变得悠远。
“瞻基,我问你,靖难之役打了多久?”
“一年!”
朱瞻基脱口而出。
这场让家族夺得天下的战争,每个细节他都烂熟于心。
每次推演这场战役时,他都觉得难以置信——在火器尚未普及的年代,爷爷竟能在短短一年内从北平打到应天。
“一年?觉得不可思议是吧?”
朱高炽露出自嘲的笑容。
“若我告诉你,除去筹备粮草、两军对峙的时间,实际只用了整整一个月呢?”
朱瞻基瞪大双眼。
“这怎么可能!”
一个月?光是从北平行军到应天就要将近一个月。
难道当时的守军都是开门迎降的不成?
“爹您别哄我,史书上明明白白记载着爷爷用了一年才夺得天下。”
朱高炽淡淡一笑。
“你听过那句话吗?历史总是由赢家来书写的。
你祖父既然胜了,史书怎么写自然随他心意。”
朱瞻基觉得父亲简直在说笑话。
历来胜者都爱夸大战功,哪有打了胜仗却藏着掖着的?
换作是他,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这威风事迹。
“爷爷为何要这样做?一个月平定天下,本该大书特书以震慑四方,为何反而隐瞒?”
朱炽的目光变得悠远,凝视着摇曳的烛火,脸上竟浮起一丝惧色。
“因为那一仗……实在太惨烈了。”
“这事得从三十年前说起。”
“你四叔天生不凡,宛若仙人转世,深得太祖高皇帝宠爱。”
“就连你爷爷就藩后,太祖仍常接你四叔进宫小住。”
“建文帝年长你四叔几岁,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
“太祖高皇帝始终坚持嫡长子继承制。”
“若懿文太子尚在人世,你爷爷或许根本不会生出其他念头。”
“那时建文本是庶出,直到皇长孙朱雄英早逝,其母吕氏被扶正,他才转为嫡子。”
“后来懿文太子朱标病故,依祖制确实该由建文继位。”
“可那时你四叔早已展露惊世才华。”
“远非平庸怯懦的建文可比。”
“接着秦王、晋王相继离世,太祖高皇帝连遭打击,不久便驾崩了。”
“太祖临终前曾动过改立储君的念头,想传位给你爷爷,再让你四叔继位。”
“但吕氏勾结内侍太监,暗中篡改了太祖遗诏。”
“这事直到我们攻破应天,在宫中找到原始诏书才真相大白。”
“朱允炆在吕氏扶持下登基。”
“可这个看着你四叔长大的新帝,对我们全家充满畏惧。
他明白不除掉我们,皇位永远坐不安稳。”
“于是建文联合翰林学士黄子澄、兵部侍郎齐泰密谋削藩。”
“当时我们家势力最大,建文选择先对其他藩王下手。”
“周王、代王、齐王、湘王接连被废为庶人或处死。”
“最后,建文将矛头指向你爷爷。”
“尽管建文手握百万大军,你爷爷仅有北平十万兵马。”
“但建文始终不敢贸然进攻。
二十万先锋部队驻扎在北平城外,每日耗费大量粮草却按兵不动。”
“因为他清楚知道——北平城里有个能让他兵力优势荡然无存的人。”
“你四叔生来就与你祖父性情不合,当年你祖父盼他领兵击退城外的南军。”
“可你四叔毫无兴致,终日只在城中闲散度日。”
“也许天意注定,咱们家族要得这天下。”
“建文那时做了一桩极蠢的事。”
“你四叔身边有个年纪相仿的侍女,原是太祖高皇帝在应天派来照料他起居的,被他带回了北平。”
“建文知你四叔勇武难敌,便抓了那侍女的爹娘。”
“胁迫她在你四叔饮食中 ** 。”
“那时你四叔年少风流,北平城中恋慕他的女子不知多少,那侍女自然也对他有情,况且已怀了他的骨肉,怎肯加害。”
“她留下一封信说明缘由,便悄悄离开了北平城。”
“你四叔得知此事,顿时雷霆震怒。”
“当天就提剑独自出了城门。”
“整整二十万大军,尽数丧于你四叔剑下。”
“城郊二十里土地尽成赤色,血腥之气弥漫,即便在家中也能闻到。”
“残肢断骸堆积成数百座尸山,大火焚烧三日三夜才将战场清理干净。”
说到此处,朱高炽的声音微微发颤。
二十万具尸首横陈眼前,有几人能面不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