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白大褂、面无表情的“专家”递给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一份自愿捐献骨髓干细胞的同意书,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一张苍白的白纸,那个‘专家’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余指挥官,你的女儿余薇的基因序列与零号高度匹配,毕竟零号也是你的血脉,这是一件好事,余薇的骨髓,是稳定‘零号因子’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希望。为了‘方舟’,为了全人类的火种,这是必要的牺牲。”
余扬想,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呢,他当时五岁,只以为那个高大的男人是又一个想要用他做实验的人。
他见过那个小孩,见过余薇,她很小,头发不多看上去黄黄的营养不良,眼睛很大,空洞的偏着头看他,躺在无菌舱里,看上去可怜极了。
牺牲?那时躺在无菌病房里,瘦弱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却还强撑着对他露出微笑的……是妹妹吗?
她应该根本不知道自己献出的骨髓,最终会流入哥哥的身体,成为他这具“兵器”运转的燃料,她也许以为那只是普通的治疗研究,她以为哥哥会保护她……
“必要的牺牲……”余扬的手指死死抠着坚硬的办公桌边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指甲深深陷入厚重的包浆木料中,留下几道深痕。坚硬的实木桌面,竟被他硬生生抠下几块尖锐的木刺!鲜血瞬间从崩裂的指尖渗出,沿着桌沿滴落,在厚厚的灰尘上砸开几朵刺目的小花,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一股粘稠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灼烧着食道。
当年那个人,当年那个体弱多病的女孩,就是他的亲人吗?
眼前的一切——布满灰尘的办公桌、冰冷的报告、虚掩的保险柜都开始剧烈地旋转、扭曲,如同坠入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漩涡。耳朵里嗡嗡作响,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只剩下自己心脏狂跳的、如同战鼓擂动的轰鸣,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
“队长?!”门口警戒的周盛第一个察觉到不对。余扬那瞬间佝偻下去的背影,那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颤抖的双肩,还有空气中陡然弥漫开来的、浓烈得化不开的悲恸与毁灭气息,让所有人都心头巨震。他下意识地就要冲进来。
“别过来!”
余扬猛地抬手,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声音却像两块粗糙的砂石在摩擦,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令人心悸的嘶哑。他依旧背对着门口,肩膀的颤抖却诡异地停了下来,仿佛所有的力量都被瞬间抽空,只剩下一个被掏空的、冰冷的躯壳。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报告后续那几行冰冷的评估结论上:
实战效果评估: 零号血清在零号原型体的体内展现出了超越设计预期的效能。其对‘普罗米修斯’及已知变异株的引导、压制效果显着,并能在极端压力下诱发原型体产生可控的、指向性极强的生理畸变,力量、速度、恢复力指数级提升,使其成为目前唯一具备进化能力的“终极兵器”。
伦理风险备注: 血清制备过程涉及对原型体直系亲属(余薇)不可逆的生命健康损害(骨髓过度抽取导致免疫系统崩溃及多器官衰竭),并最终导致其死亡。此过程伴随巨大的精神冲击风险,或对原型体(零号)心理状态及任务稳定性构成潜在威胁。建议持续进行心理干预及必要时的记忆干预(方案详见附录7)…
“记忆干预,心理干预……”
余扬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低笑,笑声里浸满了最深的绝望和刻骨的嘲讽。他想起来了!那些强制接受的、名为“心理创伤疏导”的“治疗”!那些被注射进血管的冰冷液体,那些在精密仪器引导下进行的、令人昏昏欲睡的“谈话”!
原来那不是抚平伤痛的良药,而是掩盖罪恶、缝合记忆裂痕的缝合线!是确保他这把“兵器”不会因为“瑕疵”而失控的铁箍!
他们抽干了妹妹的生命,用她的骨髓熬煮成血清,再把这血清注入他的血管,让他变成一头更强壮、更听话的怪物!
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抹去他关于妹妹惨死的、最痛苦的记忆边缘,让他像个傻子一样,继续为这个用至亲之血喂养他的“方舟”卖命!
这未免……太看得起他了,他作为一个从小在实验室里长大的“试验品”怎么可能明白什么是感情,是什么家人呢?
“零号原型体…余薇…骨髓样本…已故…”
冰冷的铅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余扬的视网膜上,烙进他灵魂最深处,将那些被精心缝合、强行压抑的记忆碎片瞬间灼烧成灰烬,暴露出底下血淋淋的、从未愈合的创口。
他不是试验品!
他不是无根的浮萍!
他不是冰冷的兵器!
他有过血脉相连的亲人!
巨大的冲击力让余扬眼前阵阵发黑,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住,狠狠揉捏,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那份被他指尖鲜血染红的报告,在无形的力量下扭曲变形,发出濒死的呻吟。
“队长!!”这一次,连最沉稳的孟渝松也彻底变了脸色,和宗秋、金发财等人一起冲进了小房间。他们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余扬猛地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片死寂的空白,但那双眼睛此刻却赤红如血,里面燃烧着的不再是人类的理智,而是最纯粹、最狂暴、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火焰!
浓烈到实质般的杀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从他身上爆发出来,席卷了整个狭小的空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他手中那份染着他指尖鲜血的绝密报告,被无形的力量攥紧、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扬哥?!”金发财的惊呼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
他从未在余扬身上感受到如此恐怖的气息,那不再是人类的愤怒或悲伤,而是一种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与毁灭意志,浓烈到实质般的杀意如同极地寒潮,瞬间冻结了整个狭小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