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泉的水漫过玄夜靴底时,他忽然停住了脚步。水面倒映出的两人身影清晰得不像话:玄殇的发梢还滴着水,灵泉玉在他领口泛着温润的光,左眉骨那道浅疤被水汽浸得微微发红;而自己后背的伤口虽还在隐隐作痛,却不再像刚才那样灼烧,血痂边缘甚至透出点健康的粉色。
“怎么了?”玄殇回头看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灵泉玉的边缘。这玉是方才从灵泉底捞上来的,除了原本的莹白,还多了层淡淡的金纹,像有朵莲花在玉里悄然绽放。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五种神物的灵力正顺着玉身往四肢百骸流去,那些因残魂状态留下的滞涩感,正被灵泉的暖意一点点熨平。
玄夜弯腰掬起一捧水,掌心的伤口在触到泉水的瞬间,传来细微的刺痛,随即被一股酥麻的暖意取代。他看着水中两人交叠的倒影,忽然想起十三岁那年,也是这样的雨天,玄殇背着发烧的他走在回祠堂的路上,泥水里的倒影歪歪扭扭,却紧紧靠在一起。那时玄殇的肩膀还很窄,却把他护得严严实实,说“有哥在,别怕”。
“没什么。”玄夜直起身,往灵泉深处走了两步。溶洞的石壁上布满了青苔,水珠顺着岩缝往下滴,在地面汇成细密的水网,映着洞顶透下的天光,像撒了满地的碎银。他忽然停在一块凹陷的石壁前,那里的青苔被人刻意拨开,露出底下刻着的两个小字:“殇”“夜”,字缝里还嵌着点暗红的颜料,是当年他偷拿母亲的胭脂涂上去的。
玄殇的目光缓缓地落在那两个字上,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了。他凝视着那两个字,喉咙微微一动,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出口,但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他的思绪被拉回到了那个遥远的日子,那天阳光正好,微风拂面。玄夜站在他的肩膀上,小心翼翼地往上攀爬着,手里紧紧握着一块小石子。石壁坚硬而光滑,小石子在上面划过,发出“沙沙”的声音。
玄夜努力地刻着,每一笔都显得有些笨拙和生硬。经过漫长的时间,那两个名字终于在石壁上显现出来,虽然歪歪扭扭,但却充满了童真和温暖。
玄殇记得,当时玄夜的手因为长时间握着小石子而被磨破了,鲜血渗出来,染红了他的手指。他心疼地拿出自己的帕子,想要给玄夜包扎伤口。
然而,玄夜却拒绝了他的好意,执意要把帕子分成两半。他说:“哥一半,我一半,这样我们就是一起的了。”玄夜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天真的坚持,让玄殇无法拒绝。
于是,玄殇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将帕子撕成了两半。一半留给了玄夜,另一半则被他小心地收了起来。
如今,看着那两个刻在石壁上的名字,玄殇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那是他们兄弟之间的回忆,是他们共同度过的时光的见证。。
“还留着。”玄殇的指尖抚过那两个字,青苔的潮气透过指尖传来,带着时光沉淀的温度。
玄夜“嗯”了一声,踢开脚边一块松动的石子。石子滚进灵泉深处,惊起一圈涟漪,涟漪中心浮出片小小的莲叶,叶尖还卷着,像个没睡醒的孩子。“你看那莲叶,”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雀跃,“像不像你小时候折的纸船?总说要载着我们去南疆。”
玄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莲叶在水波里轻轻摇晃,确实有几分纸船的模样。他忽然笑了,笑声在溶洞里荡开,惊得岩缝里的蝙蝠扑棱棱飞起:“你还记得?那时你非要在纸船上画只歪嘴鸟,说那是玄家的图腾,结果被先生罚抄了二十遍家规。”
“还不是因为你!”玄夜瞪了他一眼,却没真的动气,“明明是你先把先生的砚台打翻了,非说我是帮凶。”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拌着嘴,像回到了那些没被阴谋和仇恨裹挟的日子。灵泉的水在他们脚边缓缓流淌,带着生骨莲的清香,将那些藏在心底的旧痕,一点点泡得柔软。
“哗啦——”
灵泉中央突然涌起一股水柱,水珠飞溅中,一朵半开的生骨莲缓缓升起,金色的花瓣层层叠叠,莲心处嵌着颗米粒大的光点,像被囚禁的星子。玄殇的灵泉玉突然发烫,五种神物的灵力在体内剧烈共鸣,他的灵体在金光中泛起淡淡的莹白——那是彻底凝实的征兆。
“是母亲的残魂!”玄殇的声音发颤,他能感觉到,莲心的光点里,藏着母亲温柔的气息。
玄夜的匕首瞬间出鞘,警惕地环顾四周。溶洞深处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岩壁爬过来。他压低声音:“有东西来了。”
话音未落,十数道黑影从岩缝里窜出,落地时发出“咔嗒”的声响——是玄二叔的血俑!这些血俑比在祠堂见到的更狰狞,皮肤下的血管暴突,像缠着无数条蚯蚓,双目里的红光几乎要溢出来。
“看来玄二叔没走远。”玄殇握紧长剑,灵泉玉的光芒在他掌心凝成一道光盾,“这些血俑被化魂池的阴气养过,比之前难对付。”
最前面的血俑突然张开嘴,喷出一团黑雾。玄夜拽着玄殇往旁边翻滚,黑雾落在石壁上,青苔瞬间枯萎发黑。“是‘蚀骨雾’!”玄夜的匕首划开一道红光,逼退扑上来的血俑,“别让它沾到灵体!”
玄殇的长剑化作银虹,精准地刺穿血俑的关节。但这些血俑像是不知疼痛,断了腿骨依旧用手撑着地面往前爬,指甲在岩石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玄殇的灵体在碰撞中微微波动,灵泉玉的光芒暗淡了几分——连续动用灵力,让他的形体又开始不稳。
“你去护住生骨莲!”玄夜的匕首斩断血俑的脖颈,黑血溅在他脸上,他却连眼睛都没眨,“我来解决它们!”
玄殇没动,长剑反手格开侧面袭来的血俑:“要走一起走。”他的灵体虽然波动,眼神却异常坚定,“当年我没能护着你,这次……”
“少废话!”玄夜突然转身,用后背挡住扑向玄殇的血俑。蚀骨雾喷在他背上,伤口顿时传来火烧火燎的疼,血痂被腐蚀得滋滋作响。他却咬紧牙关,反手将匕首刺进血俑的胸口,“生骨莲里有母亲的残魂,不能让它们毁了!”
玄殇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看着玄夜后背冒烟的伤口,看着那些被腐蚀得外翻的皮肉,灵泉玉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五种神物的灵力与灵泉的力量彻底融合,在他掌心凝成一柄金色的长弓。
“玄夜,接住!”
玄殇拉满弓弦,金色的箭羽带着莲香破空而去,精准地落在玄夜手边。玄夜握住箭羽的瞬间,一股纯净的灵力顺着手臂流遍全身,后背的灼痛感顿时减轻了大半。他抬头看向玄殇,对方的灵体在金光中彻底凝实,连眼角的细纹都清晰可见——是真正“活”过来的模样。
“这是……”
“生骨莲的力量。”玄殇的声音带着笑意,又一箭射穿两名血俑的头颅,“它说,要我们一起守护它。”
玄夜的心头涌上一股暖流。他握紧金色箭羽,与玄殇背靠背站在一起。生骨莲的光芒在他们身后越来越盛,将血俑的黑影照得无所遁形。那些狰狞的血俑在金光中像冰雪般消融,黑血滴落在灵泉里,瞬间被泉水净化,化作无害的水汽。
最后一名血俑倒下时,溶洞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生骨莲绽放的轻响。玄殇走到玄夜身边,抬手想碰他后背的伤口,却在半空中停住了,转而从行囊里翻出伤药:“先处理一下。”
玄夜没躲,任由他将药膏涂在伤口上。药膏带着灵泉的清凉,混着玄殇指尖的温度,竟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管用。“你刚才……”他看着玄殇凝实的侧脸,“真的好了?”
“嗯。”玄殇点头,指尖划过自己的手臂,那里的皮肤光滑而温暖,“生骨莲的灵力补全了我最后一丝灵核,以后……再也不会透明了。”
玄夜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释然,也带着点后怕。他想起那些玄殇灵体虚化的日子,每次看到他的手穿过自己的肩膀,心就像被揪着一样疼。现在好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玄殇的体温,能看到他笑时眼角的弧度,能触到他掌心真实的薄茧。
生骨莲彻底绽放了,莲心的光点缓缓飘起,在空中化作母亲的虚影。她穿着兰族的长裙,手里捧着束凝魂草,正温柔地看着他们。“我的孩子,”母亲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暖意,“你们做到了。”
玄殇和玄夜同时跪了下去,泪水无声地滑落。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声哽咽的“娘”。
母亲的虚影抬手,轻轻抚摸着他们的头顶,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温柔。“带着生骨莲去南疆吧,”她的声音渐渐变得缥缈,“兰谷的兰花已经开了,那里有你们想要的答案。”
说完,她的身影化作点点星光,融入生骨莲中。莲花轻轻摇曳,将一片金色的花瓣落在玄夜掌心,又将另一片落在玄殇掌心——两片花瓣在他们掌心化作莲形的印记,烫得像母亲的吻。
“她走了。”玄夜的声音有些发哑,却带着释然的笑意。
“嗯。”玄殇握紧掌心的花瓣印记,“但她给我们指了路。”
灵泉的水依旧静静流淌,带着生骨莲的清香,将溶洞里的每一寸角落都浸润得温暖。玄夜看着玄殇凝实的侧脸,忽然觉得,那些跨越千年的等待,那些撕心裂肺的疼痛,都在这一刻有了意义。
“走吧。”玄殇站起身,向他伸出手,“去兰谷。”
玄夜握住他的手,掌心的莲形印记相触的瞬间,一股温暖的灵力在两人之间流转,像条看不见的纽带。他点点头,跟着玄殇往溶洞外走去。
洞口的阳光正好,透过藤蔓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玄夜回头看了眼灵泉中央的生骨莲,又看了看身边的玄殇,忽然觉得,不管前路有多少风雨,只要他们像现在这样手牵着手,就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
溶洞外的空地上,甄珠和星野正守着被捆住的玄二叔。见他们出来,星野立刻迎上来:“怎么样?生骨莲拿到了?”
玄殇举起掌心的莲形印记,笑着点头:“拿到了。而且,我彻底好了。”
甄珠看着他凝实的身影,眼里闪过惊喜:“太好了!那我们赶紧启程去南疆吧,我查过地图,兰谷离这里只有三天的路程。”
玄夜踹了踹脚边的玄二叔,对方还在哼哼唧唧地咒骂,他弯腰捡起块布,又把玄二叔的嘴堵上了:“先把这老东西找个地方关起来,别让他再碍事。”
星野应了声,招呼着灵族护卫把玄二叔拖下去。甄珠走到玄殇身边,看着他掌心的印记:“这印记是生骨莲的力量所化吧?据说兰族的圣女都有这样的印记,看来你们和兰族的缘分不浅。”
玄殇笑了笑,没说话。玄夜走到他身边,两人并肩看向远处的山峦,那里的云雾正渐渐散开,露出青翠的峰顶,像在迎接他们的到来。
灵泉的水顺着溶洞的缝隙往外漫,在洞口汇成一条小小的溪流,溪流边冒出点点新绿,是被泉水滋养的草芽。玄夜看着那些草芽,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只要心在一起,哪怕隔着千山万水,也能找到回家的路。”
他侧头看向玄殇,对方正好也在看他,两人的目光在阳光下撞在一起,像两滴终于汇入同一条河的水。
“走吧。”玄夜轻轻说了一声。
“嗯。”玄殇应道。
两人相携着往山下走去,灵泉的清香在他们身后缠绕,生骨莲的光芒在掌心微微发烫,像在指引着他们,走向那个名叫“兰谷”的归宿,走向那段被等待了千年的新生。
(第一百零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