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川西平原,被一片异样的绿色覆盖。
与传统稻禾的青翠不同,番薯那匍匐蔓延的藤蔓,如同给大地铺上了一层厚实的墨绿地毯,带着一种顽强甚至有些霸道的生命力。
这绿色,是希望,却也引来了新的风波。
成都城外的官仓前,人声鼎沸。几十辆牛车、独轮车排成了长龙,车上满载着刚刚从第一批试验田里收获的番薯。
个头虽然还不算特别硕大,但那沉甸甸的分量和出土时连绵不断的景象,已经让负责收储的官吏和围观的百姓目瞪口呆。
刘黑子带着他那个屯垦营的士兵,亲自押送着收获物前来交割。
他脸上满是泥土和汗水,却掩不住那份扬眉吐气的兴奋。“督师!您看!真成了!这一亩地,怕是能收几百斤!比种谷子划算多了!”
陆铮拿起一个沾着泥土的番薯,掂了掂分量,脸上终于露出了数月来罕见的、真正舒心的笑容。
这笑容不仅是为了丰收,更是为了他带来的知识在这个时代得到了验证,为了无数人可能因此得以活命。
“好!按之前约定的价格,全部入库!立刻组织人手,将部分薯种和食用薯分发到各州县,尤其是那些还在观望的试点村庄!
让所有人都看看,这海外来的‘土疙瘩’,到底能不能当饭吃,能不能救命!”陆铮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喜悦。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成都府,进而向四川各地扩散。那些原本犹豫、抵触的农户,看到实打实的收获,听到官府真金白银的收购和分发,心中的坚冰开始迅速融化。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主动向官府申请薯种,甚至有人偷偷摸摸地在自家田边地角试种。
然而,就在这片看似蓬勃的生机之下,暗流涌动更加汹涌。
嘉定州的抵抗,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以当地望族赵氏为首的几个大族,不仅拒不配合清丈田亩,反而联合起来,暗中收购市面上流通的番薯(主要是官府分发和屯垦营流出的),然后派人四处散布谣言:
“此物乃海外阴寒之品,久食伤身,男子损阳,女子不孕!”
“官府逼迫我等种植此等贱物,是想绝我川人之根,好让江南之人独占沃土!”
“看看那些当兵的种出来的,都是些喂牲口的东西,人也吃这个,与猪狗何异?”
愚昧往往比刀剑更伤人。这些精心编织、迎合了部分人保守心理和地域偏见的谣言,在一些信息闭塞的乡间迅速传播,引起了不少恐慌。
一些已经领了薯种的农户,偷偷将薯种扔掉或煮熟吃掉,就是不敢下种。
更有甚者,嘉定州爆发了数百名被煽动的佃户和市井之徒,围攻了州府衙门,打砸了刚刚设立的官办农具坊,要求“驱逐酷吏,恢复祖制”。
消息传到成都,布政使司参政气得脸色发白:“督师!这群冥顽不灵的东西!必须派兵镇压!否则新政寸步难行!”
陆铮看着紧急军报,脸上却没有多少怒容,反而异常平静。
他早已料到改革会触及既得利益者的根基,反弹是必然的。
“镇压?那是最后的手段。”陆铮摇了摇头,“他们现在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我们若直接派兵,正中其下怀,坐实了‘酷吏’之名,反而会让更多不明真相的百姓倒向他们。”
陆铮沉吟片刻,下达了一系列指令:
“第一,以四川总督府和布政使司联名,发布辟谣告示,用最浅显的语言,说明番薯的由来、习性、食用方法及其高产救荒之功。
组织各州县吏员、学堂先生,下乡宣讲。同时,将番薯制成各种食品,在各地市集公开售卖、品尝,价格要低廉。”
“第二,嘉定州之事,由按察使司牵头,组成查案组,明面上是去‘调查民变缘由,安抚百姓’。
实则暗中收集赵氏等族煽动闹事、抗拒国策、隐匿田亩、可能还与之前张献忠部有勾结的证据。
要快,要隐秘,要拿到铁证!”
“第三,”陆铮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通知孙应元,从前线秘密抽调两个最精锐的营,化整为零,向嘉定州方向移动,在城外待命。没有我的命令,不许露面。”
这是要双管齐下,甚至三管齐下。舆论上反击,司法上调查,军事上威慑。
他要的不是一场血流成河的镇压,而是一次精准的外科手术,既要切除毒瘤,又要尽量减少对健康肌体的伤害。
与此同时,另一场危机也在悄然逼近——钱!
推广番薯、收购粮食、赈济流民、支付军饷、修复水利、官吏俸禄……每一项都需要海量的银子。
陆铮之前依靠抄没和江南输血,但抄没不可持续,江南也已不堪重负。
新任的四川都转运盐使(由陆铮安排的自己人)带来了坏消息:“督师,川盐课税,历年积弊深重,盐井多为地方豪强把持,走私猖獗,能收上来的税银,不及定额三成。
而且,之前为筹措军粮,盐引超发太多,现在盐商拿着盐引却兑不到盐,怨声载道,几近罢市。”
盐税,是古代国家财政的重要支柱。四川井盐自古有名,若能整顿盐政,将是巨大的财源。
陆铮立刻召集相关官员和部分愿意合作的盐商。
“旧账,可以暂时不究。”陆铮开门见山,让那些心中忐忑的官员和盐商松了口气,“但从即日起,所有盐井,必须重新登记造册,核定产量。
盐引制度暂时冻结,改为‘官督商销,定额纳税’。” 陆铮抛出了一套结合了明朝“开中法”和后世专卖制度特点的新方案。
“官府设立盐务总局,统一收购盐场所产之盐,核定成本,加上合理税赋和利润,批发给有资格的盐商销售。
盐商按销售额纳税,严禁私采私销!违者,盐货充公,主犯斩首!”
这套方案,旨在将盐利从地方豪强和走私贩子手中,夺回中央政府(实则是陆铮控制的总督府)手中。
“可是督师,那些把持盐井的豪强,还有沿途的关卡、胥吏,恐怕……”一个老成持重的盐商担忧道。
陆铮冷笑一声:“本督的忠武军,能打破张献忠的百万流寇,还收拾不了几个盐枭和蛀虫?
谁挡路,就碾碎谁!你们只管放心去做,本督为你们做主!”
陆铮展现出的强大决心和武力后盾,让一些有远见的盐商看到了巨大的商机。
混乱意味着危险,也意味着重新洗牌和巨大的利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