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中的逃亡:月黑风高,身形如电,踏瓦无痕,潇洒离去。
现实中的逃亡:踩着滑腻的、不知沉淀了多少年淤泥的暗渠边缘,鼻尖萦绕着水生植物腐烂和某种不可言说气味混合的“醇厚”芬芳,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还得时刻提防头顶掉下来的不明生物或者脚边突然窜过的黑影。
沈清辞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毁灭了银河系,这辈子才要遭这种罪。
“盟友,”她捏着鼻子,声音闷闷的,带着生无可恋的腔调,“你确定这‘第二条路’不是通往靖王府化粪池的捷径?”
萧绝走在她前面半步,玄色衣袂在潮湿的空气中依旧显得干净利落,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他甚至有闲心用不知从哪儿摸来的小石子,精准地弹开一只试图降落在沈清辞肩膀上的、肥硕的水蜘蛛。
“闭嘴,看路。”他的回应永远那么简洁且缺乏人文关怀。
沈清辞默默地把那句“谢谢啊”咽了回去。行吧,至少盟友还管杀管……呃,管弹蜘蛛。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往前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暗渠前方赫然被一堆坍塌的乱石和粗壮的古树根系堵得严严实实,只留下顶部一丝微弱的光线和潺潺的水声,证明暗渠本身并未完全断流,但人想通过是绝无可能了。
沈清辞看着这“此路不通”的现场,差点一口气没上来。“plan b……就这?”她扭头看向萧绝,眼神里写满了“你是不是在逗我”。
萧绝眉头微蹙,显然这情况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上前检查了一下堵塞物,沉声道:“是新近塌陷的,痕迹不对。”
“什么意思?”沈清辞心里咯噔一下,“人为的?”
萧绝没有回答,但眼神里的冷意说明了一切。有人算准了他们会走这里,或者,至少是提前破坏了所有可能的出口。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或许还在搜捕),他们被困在了这散发着异味的下水道旁边。
“现在怎么办?在这儿跟水蜘蛛兄弟作伴,等着发霉?”沈清辞开始认真思考,现在投降能不能争取个宽大处理。
萧绝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暗渠旁不远处,一个半塌的、看起来像是废弃已久的小石屋。那石屋原本可能是看守暗渠或者堆放杂物用的,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勉强能遮风(但挡不住味)。
“先去那里避一避,等天亮,或者……等他们搜过来。”萧绝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去公园野餐”。
沈清辞:“……” 等他们搜过来?然后呢?正面刚?她这小身板,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她只能认命地跟着萧绝,钻进了那个四处漏风、地上积着厚厚灰尘的石屋。
石屋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破败,除了角落里一堆干枯的、不知名的杂草(可能是以前当床铺用的?),就只剩满地的碎石头和蛛网。唯一的好处是,气味似乎比外面好那么一丢丢。
两人靠着相对完整的一面墙壁坐下,沉默在逼仄的空间里蔓延。外面的搜索声似乎远了,又似乎近了,这种不确定感折磨着人的神经。沈清辞抱着膝盖,感觉又冷又饿又累,高烧初愈的身体更是发出不堪重负的抗议。
她看着对面闭目养神,仿佛老僧入定般的萧绝,忍不住腹诽:大佬,您这心理素质是钛合金做的吗?这种环境下还能冥想?
为了驱散内心的恐慌和无聊,也为了……嗯,转移一下对糟糕环境的注意力,沈清辞的目光在屋内逡巡,最后落在地上的碎石和那堆干草上。
一个念头突兀地冒了出来。
“那个……盟友,”她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沉寂,“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干等着也挺无聊的,要不要……再来一局?”
萧绝缓缓睁开眼,投来询问的目光。
沈清辞指了指地上的碎石和几根比较长的枯草:“没有棋盘,咱们就就地取材。石子算黑子,草茎算白子,划地为盘,隔空对弈,如何?”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随意,“就当是……锻炼一下脑力,防止生锈?”
主要是防止她自己先被这环境和等待逼疯。
萧绝的视线在地上的“棋子”和沈清辞脸上转了一圈,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你居然还有这种闲情逸致”的诧异,但很快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随手捡起几颗大小均匀的石子,放在手边。默认了。
沈清辞内心小小地比了个耶,赶紧也捡了几根相对笔直的草茎,在自己面前的地上,用石子粗略地划了一个19*19的方格(简化版,意思到了就行)。
“猜先?”她抬头问。
萧绝直接放了一颗石子在棋盘(地面)中央的天元位上。
沈清辞:“……” 好吧,大佬就是霸气,开局就占中宫。她也不甘示弱,拿起一根草茎,落在了星位上。
没有精致的棋盘,没有温润的玉石棋子,只有冰冷的碎石和脆弱的枯草,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勾勒出一方无声的战场。石屋外是隐约的追兵和污浊的暗渠,石屋内,却响起了思维碰撞的无声惊雷。
萧绝的棋风,一如他这个人,凌厉、霸道、充满侵略性。落子极快,几乎不假思索,每一步都带着强烈的攻击意图,仿佛要将对手彻底撕碎。他的布局看似大开大合,实则暗藏杀机,常常在看似平常的落点后,隐藏着致命的连环套。
沈清辞一开始被这疾风骤雨般的攻势打得有点懵,只能凭借以前在网上看棋谱、玩人机对战积累的(三脚猫)功夫,小心翼翼地应对,主打一个“苟”字诀,稳固防守,偶尔试探性地反击一下。
“盟友,你这下法……是跟推土机学的吗?”在萧绝又一次用几颗石子强行切断她两条草茎的联络后,沈清辞忍不住吐槽,“寸草不生啊!”
萧绝抬眸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但那眼神分明在说:“弱者才会抱怨规则。”
沈清辞被这眼神激起了好胜心。行,疯批大佬是吧?让你见识一下现代信息爆炸时代熏陶出来的、虽然不精但套路杂多的野路子棋手!
她开始不再一味防守,而是利用萧绝进攻时留下的细微破绽,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骚扰。你围我的大龙?我就在边角搞事情。你抢占中腹?我就在外围筑起厚势。她甚至把现代商业谈判里“声东击西”、“虚张声势”的套路都融入了棋局,下出了几步看似毫无道理、实则暗藏后手的“瞎棋”。
萧绝的落子速度,第一次慢了下来。
他凝视着地面上的“棋盘”,那双总是带着冷漠和杀意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思索的神色。沈清辞的棋路太怪了,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有些地方稚嫩得可笑,有些地方却又刁钻得让人意外,仿佛……带着另一个世界的逻辑。
“这里,”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棋盘一角,沈清辞刚刚落下一根草茎,堵住了他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断点,“为何?”
沈清辞心里一紧,面上却故作高深:“直觉。” 难道要她说,这是跟某位喜欢在边角搞“地狱式治孤”的围棋AI学的皮毛?
萧绝不再追问,但落子愈发谨慎。棋局从中盘的激烈绞杀,逐渐过渡到官子阶段的细微争夺。每一目、半目的得失,都在碎石与草茎的进退间显得至关重要。
石屋内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和棋子(碎石\/草茎)落在“棋盘”上的细微声响。追兵的威胁似乎暂时远去了,潮湿腐臭的空气也被忽略,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这方寸之间的智力博弈上。
沈清辞渐渐忘了身处何地,忘了眼前的男人是多么危险,全身心沉浸在棋局之中。她发现,萧绝虽然棋风霸道,但计算极其精准,对大局的判断力超强。而萧绝也发现,这个自称“异界魂”的女人,思维跳脱,不拘一格,偶尔灵光一闪的妙手,连他都觉得惊艳。
这不再仅仅是一场游戏,更像是一场无声的交流,一次心智的碰撞,一种在绝境中奇特的共鸣。
当最后一颗石子落下,清点目数时,沈清辞以微弱的半目优势,险胜。
她看着地面上那纵横交错的“棋盘”,以及代表黑子(萧绝)的石子虽占据了更多实地,却因她的白子(草茎)在外围形成的厚势和几个关键官子而最终落败的局面,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赢了疯批大佬?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萧绝。
萧绝也正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了平日的冰冷和杀意,也没有输棋的恼怒,只有一种复杂的、带着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的光芒。他就这样凝视了她良久,久到沈清辞又开始头皮发麻,怀疑他是不是输不起要动手了。
然后,他薄唇微启,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你很好。”
沈清辞愣住了。
不是“有意思”,不是“没想到”,而是“你很好”。
这算……来自疯批大佬的顶级认可?比“没死就行”和“你的命归我管”听起来顺耳多了!
她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份“殊荣”,萧绝已经站起身,拂了拂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恢复了那副冷峻的模样。
“休息。天亮前,必须离开这里。”
棋局结束,现实的危机再度降临。但石屋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局隔栏对弈后,悄然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