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砸在青山精神病院废墟的残垣断壁上,溅起混浊的水花。
城市璀璨的霓虹被雨幕切割成模糊的光晕,在这片被遗忘的角落里,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手机屏幕上,那个代表着U盘信号的红点,在短暂地冲向城南后,竟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重新回到了这片废墟,并最终静止在主楼的地下区域。
这是一个毫不掩饰的陷阱,一个傲慢的邀请。
韩明远,或者说“影首”,在告诉陆昭——棋盘已经为你摆好,你敢入局吗?
这是对“L7后代”最终的压力测试。
“他们把你当成了诱饵。”沈清的声音在嘈杂的雨声中依然清晰,她握紧了伞柄,眉宇间满是担忧,“他们算准了你一定会回来。”
陆昭的目光没有离开那个静止的红点,雨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像一道冰冷的泪痕。
“我知道。”他轻声说,“但我必须进去。有些东西,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答案。关于我父亲……他究竟是被操控的受害者,还是……”
他没有说下去。
那个盘踞在他心头最深处的、最可怕的猜测,他无法对任何人言说。
“小林,能听到吗?准备接入。”陆昭戴上骨传导耳机,声音被压到最低。
“收到。已绕过物理熔断,正在尝试强行激活备用电路。目标区域电网老化严重,最多给你三分钟的应急照明。”耳机里传来小林简短而高效的回应。
话音刚落,废弃主楼的一层走廊里,几盏布满蛛网的应急灯挣扎着闪烁了几下,投下惨白而摇晃的光。
陆昭闪身潜入,沈清和小王等人则在外围保持警戒。
地下室的入口,那扇厚重的铁门,已经被几道粗糙的焊疤彻底封死。
韩明远切断了最直接的路径,却也暴露了他急于掩盖什么的意图。
陆昭的视线扫过墙角,在一处不起眼的通风管道口停下。
盖板的螺丝有崭新的拧动痕迹。
他毫不犹豫地卸下盖板,一股混合着铁锈、霉菌和消毒药水味的冷空气扑面而来。
他深吸一口气,匍匐着钻了进去。
管道内狭窄而冰冷,每一次挪动,身体都会与粗糙的金属壁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手电光柱前移,照亮了管道内壁上一道道早已干涸的、深褐色的手印和抓痕。
它们形态扭曲,仿佛无数绝望的灵魂曾在这里挣扎,试图爬向一个不存在的出口。
地下三层。
当陆昭从另一端管道口落下时,他正站在一条幽深的走廊里。
走廊尽头,一扇标有“意志重塑中心”的大门虚掩着。
他推门而入。
室内空间极大,像一个被遗弃的科学怪人工厂。
数十台老旧的脑电监测仪布满灰尘,蛛网般的电线连接着生锈的金属头盔。
墙壁上,贴满了各种脑部断层扫描图和数据分析报告。
陆昭的目光被其中一张吸引。
那是一张年轻男人的黑白照片,眉眼英挺,眼神锐利,正是年轻时的父亲,陆振华。
而在照片下方,一行冰冷的打印体标注,像一把尖刀刺入他的心脏:【L7最终阶段:记忆锚定失败】。
失败?
父亲抵抗住了他们的精神植入?
一阵狂喜险些冲垮他的理智,但他旋即看到下面更小的一行字:【建议转为物理清除或引导为协作单位】。
就在他举起手机准备拍照取证的瞬间,房间最深的阴影里,传来一阵骨骼摩擦般的异响。
一个瘦长的身影缓缓站起。
那人穿着破烂的病号服,双眼浑浊,瞳孔中泛着非人的血丝,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一串编号:“t-7-beta……指令……确认……”
陆昭瞳孔微缩。
是“残存体A”,红眼计划早期t7药物试验的幸存者。
大脑皮层严重受损,但负责攻击性的杏仁核被药物过度激活,保留着条件反射式的攻击本能。
他没有后退,视线反而飞速扫过地面。
他注意到,地板的中央区域,有一圈几乎无法察觉的环形接缝。
那是“心理共振系统”的声波增幅装置,能够将特定的声波频率放大,直接作用于人类大脑的颞叶,诱发强烈的情绪波动。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他没有逃跑,反而向前踏了一步,用一种平静到诡异的语调,清晰地念出了他在幽灵信使韩志诚手稿中看到的一段实验口令:“风停了,钟就会响。”
“残存体A”猛然僵住,仿佛被无形的电击穿透。
他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嘶吼,额头青筋暴起,浑浊的
就是现在!
陆昭如猎豹般欺近,在对方失控的瞬间,将手掌稳稳地贴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他闭上眼睛,屏蔽掉所有外界干扰,将自己的全部精神沉入对方混乱的意识深处。
这不是催眠,而是一种在高压破案中,被他那颗被观察、被剖析了二十多年的大脑,悄然锤炼出的能力——通过接触和极度共情,感应目标残存的、碎片化的神经信号。
无数混乱的画面涌入脑海。尖叫、哭喊、冰冷的金属器械……
突然,一幕清晰的影像定格。
一间密闭的审讯室,与他之前发现的“镜子房间”布局一模一样。
他的父亲陆振华,穿着警服,坐在桌前,神情冷静得近乎冷酷。
他对面,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被绑在椅子上,涕泪横流。
那人,正是后来隐居在精神病院废墟里的“白袍医生”。
陆昭“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不是通过耳朵,而是通过这段记忆的电信号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只要你说出‘我愿意服从’,一切就都结束了,你就能回家。”
陆昭心头巨震,如坠冰窟。
父亲……不是受害者。
他是早期实验的执行者之一!
那个所谓的“记忆锚定失败”,不是因为他抵抗了洗脑,而是因为他本身就是持刀人!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刹那,整个房间猛然开始震动。
嗡——
一道刺耳的低频嗡鸣自地板下的共振装置升起,无形的声波像一把重锤,狠狠砸进他的大脑。
陷阱,启动了。
头痛欲裂。无数被他刻意压抑的童年片段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母亲车祸去世的那晚,他躲在衣柜里无声地哭泣。
门外,他听见父亲在打电话,声音平静而清晰:“样本情绪波动符合预期峰值,记录为G9级哀伤反应。观察继续。”
原来,连他最深的丧亲之痛,都只是父亲实验记录本上的一行数据。
愤怒、背叛、恶心……所有负面情绪如火山般爆发,几乎要将他的理性烧成灰烬。
他双膝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陆昭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他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瞬间明白了“影首”的真正目的。
这个陷阱,不是为了杀死他,而是为了让他亲眼看到真相,然后在这股足以摧毁任何人的情绪风暴中,彻底崩溃,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失败样本”。
利用它!
陆昭深吸一口气,他反向利用这股滔天的愤怒,将其凝聚成一股极具攻击性的意念,通过手掌,强行向“残存体A”那片混沌的意识中,植入了一段伪造的记忆——
你不是失败者,你是被选中的利刃,但那些穿着白袍的人背叛了你,他们窃取了你的力量!
去,毁掉那个发出声音的东西,夺回属于你的一切!
“吼——!”
“残存体A”的双眼瞬间被彻底的疯狂所吞噬。
他不是扑向陆昭,而是嘶吼着,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冲向房间中央那个不断嗡鸣的信号发射器。
他用自己的头颅,狠狠地撞向了设备的核心。
火花四溅,电弧迸射。刺耳的嗡鸣戛然而止,整个房间陷入死寂。
【警告:系统核心损坏。自毁程序已启动。60秒后爆炸。】
冰冷的电子女声响起,墙壁上的红灯开始疯狂闪烁。
陆昭一把抱起因巨大电流冲击而昏迷的“残存体A”,踉跄着冲向出口。
途经一间半开的病房时,他看到那个疯疯癫癫的护士长正瘫坐在轮椅上,在即将到来的毁灭面前,她的脸上竟没有丝毫恐惧。
她忽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昭,用一种含糊却能听清的语调,吐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你父亲……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他才是第一个……想把所有人……改写的人。”
话音未落,天花板轰然坍塌,巨大的水泥块砸了下来,将她和那句话永远埋葬。
“陆昭!”
废墟入口,小王和沈清合力将他从即将崩塌的通道里拽了出来。
下一秒,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灼热的气浪将他们掀翻在地。
整个青山精神病院主楼,在暴雨中化为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
撤离的车上,气氛压抑得可怕。
小林的通讯切了进来,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陆昭……我破解了你拿到的那张闪存卡里最后一个加密数据包。里面是一段音频,1998年的会议录音。”
他按下了播放键。
一段经过降噪处理的声音,清晰地从车载音响中传出。
那声音沉稳、有力,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是陆振华的声音。
“人性中的软弱、贪婪和非理性,是社会秩序最大的威胁。单纯的惩罚和教育无法根除它们。因此,‘红眼计划’必须存在。我们需要一种更高效的手段,去塑造一个真正服从秩序、绝对理性的社会。这是必要的牺牲。”
录音结束,车内死一般的寂静。
陆昭站在雨中,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庞,久久无言。
那个他追寻了十年、作为他人生唯一支柱的英雄父亲的形象,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化为齑粉。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屏幕亮起。
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新消息。
【欢迎加入选择者名单。】
陆昭缓缓抬起头,望向远处那片被虚假繁华包裹的城市深处。
他能感觉到,那只注视了他二十多年的眼睛,此刻正带着一丝赞许和期待,凝视着他。
他慢慢地锁掉手机屏幕,将它放回口袋。
他轻声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异常清晰,仿佛在对自己,也在对那个未知的“选择者”宣告:
“这一次,轮到我来定义,什么是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