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室主屏幕上,幽蓝色的世界地图被一片猩红的斑点侵蚀,如同致命的病毒在蔓延。
曼谷、里斯本、开普敦、圣彼得堡……每一个红点都是一个名为“红眼计划”的脓疮,旁边标注着代号与负责人的姓名,那些名字在陆昭眼中,无异于一份现代的死亡名单。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一枚经过三重加密的U盘猛地插入主控台。
屏幕上跳出一个窗口,一个名为“全球布局”的文件夹静静地躺在那里。
复制,执行。
绿色的进度条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向前爬行。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服务器机组低沉的嗡鸣声与他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谱写着一曲亡命的交响。
百分之三十七。
进度条突兀地停滞,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紧接着,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控制室的死寂,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尖锐、绝望。
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将墙壁与陆昭的脸映照得一片血色。
一个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电子女声响彻整个地下空间:“警告,‘白袍医生’已启动最终自毁程序。地下燃料库将于十分钟后引爆。重复,十分钟后引爆。”
“来不及了……”王博士的声音嘶哑,他挣扎着从一堆翻倒的设备旁爬起,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浸透。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向墙角一个不起眼的金属格栅,“通风管道……有一条废弃的检修通道,能通向医院的旧址……但是,只能……只能匍匐爬行……大概五百米……”他剧烈地喘息着,眼神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我……我没有力气了,你们快走。”
与此同时,地表之上,沈清的声音通过加密通讯器冷静地传达着指令,背景是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
“所有单位注意,强攻正门,不计代价吸引火力!为他们争取时间!”
陆昭背着王博士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若千钧。
“守门人”那座山峦般的身影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三人一同撬开格栅,钻进了那条散发着铁锈与尘埃气味的黑暗通道。
管道内狭窄得令人窒息,只能手脚并用地向前爬行。
每前进一米都异常艰难。
王博士的呼吸声就在陆昭耳边,越来越微弱。
爬行到中途,四周一片死寂,只有他们自己制造出的声响在黑暗中回荡。
突然,王博士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
他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张被血浸染、折叠得皱皱巴巴的图纸,强行塞进陆昭胸前的口袋里。
“咳……咳咳……这是‘白塔’……在中国的真正结构……”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三层……最高层是‘院长’,没人见过他……中层是‘灰女士’,负责……负责清除内部的‘污染’……底层,是像‘守夜人’那样的执行者……你父亲……他当年……咳咳……只查到了第二层……”
话音未落,王博士的身体猛地一沉,头颅无力地歪向一侧,那双始终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终于永远地闭上了。
陆昭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停下爬行的动作,只是将那张带着体温和血腥味的图纸在口袋里捏得更紧了。
沉默,是此刻最沉重的悼念。
他背着一具逐渐冰冷的尸体,在黑暗中继续前进。
希望的微光终于在前方出现,那是管道的出口。
然而,就在距离出口不足一百米的地方,头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轰隆一声巨响,前方的管道整个地垮塌下来,沉重的水泥块和扭曲的钢筋彻底堵死了去路。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人淹没。
陆昭回头,却看到了一幅让他永生难忘的画面。
“守门人”跪在地上,正用一双赤裸的手,疯狂地撕扯、挖掘着那些坍塌的水泥块。
他的肌肉纤维在“过载系统”的极限催动下,如同扭动的缆绳,皮肤表面已经开始渗出细密的血珠,可他脸上却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只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执拗。
陆昭知道,这是“守门人”最后的清醒时刻,当系统彻底烧毁他的神经,他就会变成一具没有思想的躯壳。
陆昭做出了决定。
他迅速将王博士的遗体放下,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只复制了百分之三十七数据的U盘,爬到“守门人”身边,塞进他那只鲜血淋漓的手中。
“你能爬出去,”陆昭的声音异常冷静,他指着水泥块堆中一道仅能容纳一人通过的缝隙,“把这个,交给沈清。地址是……静语茶馆旧址。”
“守门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头,那双原本空洞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极为短暂的、属于人类的困惑与清明。
他看着陆昭,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U盘,最终,像一个终于被唤回名字的孩子,缓慢而郑重地点了点头。
看着“守门人”消失在缝隙中,陆昭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来路,朝着那个即将化为地狱的控制室,义无反顾地爬了回去。
控制室里,倒计时的数字已经跳动到了最后的三分钟。
陆昭扑到主控台前,双手在键盘上化作一道道残影。
他没有选择继续复制,而是直接将“全球布局”文件夹内剩余的所有数据,用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强行上传至一个他早已准备好的云端隔离服务器。
在设置密码时,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输入了“1123LZ”。
就在他点击确认并退出系统的瞬间,头顶的天花板在一声巨响中轰然塌陷,火焰与浓烟席卷而下。
一个穿着白袍的身影在烈焰中缓缓站定,隔着摇曳的火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是“白袍医生”,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胜利者般的冷笑:“你以为你拿到的是扳倒我们的证据?别天真了,那只不过是我故意留给你的诱饵。”
陆昭抹去脸上的灰尘,平静地站起身,与那双疯狂的眼睛对视。
“不,”他缓缓说道,声音在爆炸的轰鸣声中却异常清晰,“我拿到的,是你们害怕被看见的证明。”
话音刚落,他一把抓起散落在控制台上的、一本封面印有白色高塔标志的《白塔准入协议》,转身冲向控制室另一侧的墙壁,那里有一条紧急逃生滑梯。
他撞开挡板,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坠向深不见底的地下排水道。
十秒钟后,地动山摇。
整栋基金会服务中心大楼在一次无比剧烈的爆炸中向内坍塌,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将半个夜空染成了橘红色。
百米之外,一个下水道井盖被猛地推开。
沈清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接住了那个浑身裹满污泥、几乎不成人形的陆昭。
他狼狈不堪,怀里却死死地抱着那本已经残破不堪的协议书。
沈清颤抖着手,将“守门人”用生命换来的U盘插入便携电脑。
屏幕上,幽蓝色的世界地图缓缓加载出来。
而在代表中国的那个节点之下,一行仿佛用鲜血写就的备注,赫然出现:“下一个,是司法系统内部。”
陆昭靠在墙壁上,热浪从身后翻滚而来,基金会服务中心的残骸仍在熊熊燃烧。
他望着那片火光,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轻声说:“父亲,我看见你没看见的了。”
远处的阴影里,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入车流,缓缓驶离。
降下的后车窗里,一只戴着洁白手套的手,举起一部加密电话,沉稳地拨出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窗外那片冲天的火光与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