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将陆昭和沈清包裹在其中,令人窒息。
陆昭的声音低沉沙哑:“我需要你母亲,林秀兰法医当年的旧档dNA备案记录。”
沈清的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那不仅仅是一份档案,那是母亲留在这世上最后的、最纯粹的生物学印记。
十年前,为了应对日益复杂的刑事案件,法医系统内部曾为一线法医及重大案件受害者的直系亲属秘密建立了一套生物样本库,以备不时之需。
这份档案,是母亲的一部分,是她最私密的遗物。
“为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侵犯的本能抗拒。
陆昭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燃烧着一团近乎偏执的火焰。
“因为我相信,你母亲的死,和我父亲的牺牲,都指向同一个源头。而要解开这个结,我必须从最开始的地方查起,从她身上查起。”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却又带着一丝恳求,“清,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沈清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血丝。
她知道,陆昭背负的痛苦不比她少。
他们是同一场悲剧里幸存的两个人,被无形的线捆绑在一起,要么一起沉沦,要么一起挣脱。
沉默在压抑的空气中蔓延了足足一分钟,最终,她缓缓地点了点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好。”
数据传输的进度条在屏幕上缓慢爬行,每一格的跳动都像是在敲击着在场所有人的神经。
小林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将林秀兰的dNA数据导入一个特殊的比对系统。
那是一个尘封了十年的匿名捐赠器官供体基因库,来源复杂,信息残缺,是当年一项不了了之的医疗改革试点项目遗留下的数据孤岛。
“找到了!”小林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寂静。
陆昭和沈清几乎是同时冲到了屏幕前。
一行刺眼的数据被高亮显示出来:基因序列匹配度,99.87%。
沈清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
供体信息一栏,清晰地标注着林秀兰的名字。
而当她的目光顺着数据链条下移,看到接收方信息时,她彻底僵住了。
接收方姓名:林承远。
移植通道:亲属优先。
“林承远……”沈清喃喃自语,这个名字像一枚生锈的钉子,扎进她早已遗忘的记忆深处。
那是她母亲的一个远房堂弟,关系疏远,几乎从不来往。
她的手冰凉,“我母亲……她从来没跟我提过家里有谁做过器官移植,更不可能是什么‘优先通道’!她一生最痛恨的就是利用职权谋取私利!”
“这不是亲情,是交易。”陆昭的声音冷得像冰,“沈清,你还没明白吗?林承远根本不是靠血缘关系拿到的器官。他是利用了你母亲在法医系统的身份和权限,伪造了一份亲属关系证明,从那个稀缺的器官源头里,抢走了一个名额。”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将沈清心中母亲那座完美的雕像敲得粉碎。
她无法想象,那个正直、严谨的母亲,会被至亲之人如此利用。
陆昭的手没有停下,他迅速调取了当年与这批匿名器官相关的完整移植记录。
随着加密文件被层层解开,更多的名字浮现在屏幕上。
其中两个名字,让陆昭的呼吸骤然一顿。
“李文博……王海东……”他低声念出这两个名字,”
一个远房亲戚,两个未来的基金会高管,他们都通过这条神秘的渠道,在同一时期获得了新生。
这条线索,如同一根从深渊中伸出的触手,将十年前的谜案与如今庞大的明远基金会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老赵推门而入,他手里拿着一本边角已经磨损发黑的硬壳笔记本,神情凝重。
“陆队,我把当年仓库所有的手写出入库日志都翻出来了。”他将本子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一行潦草但清晰的字迹。
“十一月二十二日,晚,九点十五分。林承远带三人进入b栋冷藏库,搬运两个大型医用冷藏箱。签收单位:红眼项目组。”
日期,是“11·23”案案发的前一天晚上。
地点,是法医中心存放特殊物证的b栋冷藏库。
人物,是刚刚被证实伪造亲属关系获取器官的林承远。
而那两个冷藏箱里装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陆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一直以为,父亲陆振华的牺牲,是侦破“11·23连环杀人案”时,遭到了凶手的疯狂报复。
可现在看来,一切都错了。
父亲的死,根本不是什么偶然的报复,他是挡了别人的路!
他不是在追查一个杀人凶手,他是在调查一条隐藏在黑暗中、以生命为货物的人体供应链!
“滴滴。”
小林的电脑又传来提示音,他脸色煞白地抬起头:“陆队,我破解了‘红眼医疗’当年一部分被彻底格式化的内部加密邮件……这里有一段通讯记录。”
屏幕上,一段简短的文字被还原了出来。
发件人:未知。
收件人:未知。
内容:“‘墨’建议,应立即终止林秀兰接触核心数据。她已经开始怀疑样本的真实来源。”
邮件的发送时间,是他父亲殉职前三天。
“墨……”陆昭的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
这个代号,他再熟悉不过。
沈墨,明远基金会的掌舵人,那个在公众面前温文尔雅、悲天悯人的慈善家。
原来如此。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沈墨是幕后的操盘手,他让林承远利用与林秀兰那层淡薄的亲情关系作为伪装,像一颗棋子渗透进法医系统,为他的“红眼项目”输送着见不得光的“资源”。
而母亲林秀兰,凭借法医的敏锐,察觉到了异常。
沈墨为了防止计划败露,决定除掉她。
不,或许在沈墨看来,除掉她还不够。
他需要一个更完美的替罪羊,一个能够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引开的“凶手”。
而他的父亲陆振华,当时正在全力追查此案,是唯一一个有可能看穿这整盘棋局的人。
所以,他们设计了那场惨烈的“牺牲”,用一个英雄的陨落,掩盖了无数罪恶的真相。
“沈墨……”陆昭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恨意,“你早就布好了这个局。”
夜色深沉,市局大楼的灯光也熄灭了大半。
沈清独自一人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冰冷的月光洒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
她面前摊开的,是母亲的遗物,一本厚厚的相册。
她曾无数次翻看这本相册,试图从母亲年轻的笑容里寻找慰藉。
可今天,那些熟悉的笑容却变得陌生而遥远。
她的指尖颤抖着,停在一张已经泛黄的合影上。
照片上,年轻的林秀兰穿着白大褂,英姿飒爽,笑容明媚。
而站在她身边的,是一个面容俊朗、气质儒雅的年轻男子。
他的笑容温和,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锐利。
最刺眼的,是他胸前佩戴着的一枚精致的徽章——一只由红色线条勾勒出的眼睛,瞳孔部分是一个复杂的螺旋图案。
“红眼计划……”
沈清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原来,母亲和这个计划的渊源,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早,都要深。
她甚至和这个计划的核心人物有过如此亲密的合影。
一个个问题在她脑海中炸开。
母亲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是同谋,还是潜伏者?
她为什么从未提起过这一切?
她留下的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案件笔记,究竟是在记录工作,还是在用一种隐晦的方式,为后人留下指向真相的线索?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母亲的脸,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可你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
就在这时,她一直戴着的战术耳机里,突然传来了陆昭沙哑而急促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滋滋”声。
“清,我们找到了林承远最后登记的住址——城南,废弃的第七疗养院。”
沈清猛地抬起头,擦干了眼泪。
陆昭的声音顿了顿,接着说:“但是……市局的档案显示,那家疗养院,十年前就因为一场意外的大火,被彻底烧毁了。现在,只剩下”
一片废墟。
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一片被大火焚烧过的虚无。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十年前就抹去了一切可能存在的证据。
沈清缓缓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城市南边那片沉沉的夜色。
她的眼神不再有迷茫和悲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决绝,像是淬火的利刃,闪烁着冰冷的光。
她对着耳机,用平静却充满了力量的声音回答。
“那就去烧毁的地方,找没烧完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