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国的手在停止键上停了。
磁带转动的沙沙声突然卡住,像被人掐住了喉咙。
他转身时,警服肩章上的警徽蹭过控制台边缘,发出细微的刮擦声。
陆昭看见他喉结动了动,眼角的皱纹里凝着水珠,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你说得对。”老人的声音很轻,“我不是为了你父亲,我是为了我自己。”他从内袋摸出个黑色遥控器,还带着体温,“所有炸弹的解除码都在这里。”
老王冲上来的动作带翻了旁边的塑料椅。
这位五十岁的拆弹专家右手还缠着上周排爆时留下的绷带,此刻却稳得很——他接过遥控器的瞬间,瞳孔缩成针尖:“坐标呢?”
“电台地下三层,仓库b区,还有……”李正国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撑着控制台才没栽倒,“人民医院后巷的垃圾桶,第三中学教师宿舍天台。”他抬头时,陆昭看见他眼底血丝,“一共七个,都是我亲手装的。”
沈清的动作比老王慢半拍。
她站在原地没动,却在李正国说出“解除码”三个字时,已经扣住了西装内袋的U盘——那是她今早从受害者家属那里拿到的证词副本。
此刻她突然转身,抓起桌上被李正国翻乱的线人名单,纸张在她指缝间发出脆响。
“李正国,你连‘假楚教授’都安排好了?”她的声音里裹着冰碴。
名单第三页右下角,“楚文茵”三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那是三个月前突然出现的犯罪心理学专家,曾在“公园碎尸案”里给警方提供过关键侧写——可陆昭上周刚发现,所谓的楚教授,不过是个演技精湛的话剧演员。
李正国的背又佝偻了几分。
他没看沈清,盯着自己发颤的手背:“她是我最后一个棋子。用来监视你们,防止……”他顿了顿,“防止陆昭走他父亲的老路。”
“老路?”陆昭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刺,“我父亲走的是追凶的路,你走的是给凶手递刀的路。”他上前半步,阴影罩住李正国的脸,“你说你怕我重蹈覆辙,可你连‘海潮’都利用——那个为了救被拐儿童蹲守三个月的线人,你让她去引韩明远的注意,就为了套他的话?”
控制台另一侧传来键盘敲击声。
小林的手指在机械键盘上翻飞:“陆哥,服务器里有段加密视频!”他推了推滑下来的眼镜,“时间戳是三个月前,22:17:03——”
视频加载的“滴”声,扎破了室内的沉默。
画面里,韩明远坐在真皮沙发上,金丝眼镜反着冷光。
他面前的茶几摆着两杯茶,李正国的那杯还冒着热气。
“只要你帮我稳住警方,”韩明远的声音和电视里的慈善家一模一样,温和得像春风,“我就让你活下去。”
李正国的脸在画面里模糊了一瞬。
他低头盯着茶杯,水面倒映着他扭曲的五官:“能拖多久?”
“直到陆昭查到我脚边。”韩明远笑了,“到那时,你我都知道,他不会给你留活路。”
视频在李正国的沉默里结束。
最后一帧是他捏碎的茶杯,碎片扎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在羊绒地毯上。
陆昭想起三天前在韩明远的慈善晚会上,对方拍着他肩膀说“小陆医生真是年轻有为”时,掌心的温度;想起父亲日记本里夹着的老照片,李正国那时的警服还没肩章,两人在派出所门口啃冰棍,笑得露出后槽牙。
“你不是中间人。”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是共犯。”
李正国突然抬头。
他的眼睛通红:“我没得选!十年前韩明远杀你父亲时,我就在巷口——”他的拳头砸在控制台上,震得茶杯叮当响,“我带着人蹲守了三天三夜,他却让个流浪汉替他顶罪!我追出去时,你父亲的血还在地上流,我踩了一脚,鞋底全是黏的……”他突然捂住脸,指缝间漏出呜咽,“我怕啊!我怕下一个就是我,就是你!”
窗外警笛炸响。
两辆警车的顶灯在玻璃上投下红蓝光斑,照得李正国的白发忽明忽暗。
“李正国,你有权保持沉默——”
“不用了。”老人抹了把脸,从裤袋里摸出警官证,放在陆昭脚边,“该说的我都说了。”他转身走向门口,经过陆昭时,脚步顿了顿,“告诉陆振华……对不起。”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也告诉他,我从未放弃过他。”
陆昭望着他被押上警车。
李正国的警服后襟沾着控制台的灰尘,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他突然想起父亲日记里写过,李正国在追捕毒贩时受过腿伤,阴雨天会疼得睡不着。
“他不是你父亲,但他曾经是。”沈清的手覆在他背上。
她的掌心带着体温,“就像韩明远曾经是个被生活压弯脊梁的实习生,而不是现在的慈善家。”
电台外的阳光正烈。
废墟上的碎玻璃闪着光,像撒了把星星。
陆昭望着远处被警戒线围住的仓库,那里曾是李正国的“红眼计划”指挥部,现在只剩烧焦的桌椅和没烧完的档案。
“爸,我终于知道你当年面对的是什么。”他对着风轻声说。
风掀起他的衣角,带来远处拆弹组的喊话声——老王的嗓门大,正喊着“注意警戒,第三中学那边有动静”。
沈清没说话。
她望着陆昭。
直到他握紧拳头,她才轻声道:“我们继续。”
陆昭转头看她。
她的发梢沾着电台天花板掉下来的灰,却笑得像当年在法庭上撕碎伪证时那样明亮。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她在办公室说的话:“正义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用证据链砸出来的。”
“好。”他说。
两人转身时,老王的声音从对讲机里炸出来:“最后一个炸弹解除!老周,把剪线钳递给我——”
陆昭脚步微顿。
他听见老王擦汗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点劫后余生的粗重。
沈清拉了拉他的衣袖:“该去医院了,受害者家属还等着做笔录。”
阳光落在他们交叠的影子上。
远处,警笛声渐远,却有新的警灯在街角亮起。
陆昭望着那抹红光——他知道,真正的对决,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