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璈的脚步僵在原地,前有何铁手那似笑非笑、却暗藏杀机的阻拦,后有袁承志那柄煞气冲天的金蛇剑步步紧逼,他额角冷汗涔涔而下,脸色在篝火余烬与朦胧晨曦的映照下,惨白得如同刚从坟墓中爬出。
“何……何师妹……”齐云璈喉咙干涩,声音发颤,“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何铁手把玩着自己垂落胸前的一缕紫发,语气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齐师兄你行事越来越不顾教规,与朝廷鹰犬勾结,屡次三番坏我五仙教名声,更是险些坏了我的……兴致。”她目光瞟向正持剑走来的袁承志,唇角微勾,“所以,只好请师兄你,留下来给袁小弟一个交代了。”
“你!”齐云璈又惊又怒,他万万没想到,何铁手竟会在此刻倒戈相向!“何铁手!你勾结外人,残害同门,教主绝不会放过你!”
“残害同门?”何铁手嗤笑一声,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你们与曹化淳那阉狗合作,妄图借朝廷之力压服教中异己,甚至不惜动用‘万魂引’这等禁忌阵法,就不算残害同门,败坏祖宗基业了吗?齐云璈,今日我便替教主清理门户!”
话音未落,何铁手身形一晃,已如一道紫色闪电般欺近齐云璈!她双手十指纤纤,指甲却瞬间变得幽蓝,带着一股甜腥的阴风,直抓齐云璈周身要害!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齐云璈本就受了阵法反噬,内息不稳,此刻见何铁手全力出手,更是心胆俱裂!他怪叫一声,手中短笛疾点,企图挡住何铁手的攻势,同时袖中再次滑出数枚毒蒺藜,向身后追来的袁承志撒去,企图阻他一阻!
然而,他低估了何铁手的决心,也高估了自己此刻的状态。
何铁手的爪功诡异刁钻,虚实难辨,竟如同无视了他的短笛,五指如钩,瞬间扣住了他持笛的手腕!一股阴寒刺骨的毒力瞬间透入!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齐云璈惨叫一声,手腕已被硬生生捏碎,短笛脱手落地!他还未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反应,何铁手另一只手已如毒蛇般探出,五指并拢,指尖幽蓝光芒大盛,快如闪电地印在了他的膻中穴上!
“噗!”齐云璈浑身剧震,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口中溢出黑血,眼神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无尽的惊恐与不甘。何铁手这一掌,不仅震碎了他的心脉,更将剧毒直接打入其体内,已然断绝了他所有生机。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何铁手出手到齐云璈毙命,不过眨眼之间。等袁承志挥剑扫开那几枚徒劳的毒蒺藜时,战斗已经结束。
袁承志持剑而立,看着气绝身亡的齐云璈,又看向神色淡然、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一只苍蝇的何铁手,心中警惕更甚。此女手段狠辣,翻脸无情,其实力更是深不可测。
何铁手掏出一方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上并不存在的血迹,抬眼看向袁承志,沙哑一笑:“怎么?袁小弟,怪我抢了你的猎物?”
袁承志摇了摇头,还剑入鞘,那弥漫的凶戾剑气渐渐收敛。“此人罪有应得,死于何教主之手,或死于我手,并无区别。只是不知何教主此番援手,意欲何为?”
他可不认为何铁手是专程来帮他们的。
何铁手将丝帕随手丢掉,目光扫过正在清理战场、救治伤员的黄真、程青竹等人,最后落在被程青竹简单包扎了肩膀、脸色苍白的温青身上,尤其是在她下意识护住的胸口部位停留了一瞬。
“我说过,我看齐云璈和他们背后那主子不顺眼。”何铁手语气轻松,“再者,你们若是轻易死在了这里,我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而且……”她压低了声音,仅容袁承志听见,“那株‘赤焰茯苓’若是落入曹化淳之手,或是就此毁掉,对我教中某些心怀叵测的长老而言,可是大大不利。毕竟,能解‘碧蚕蛊毒’的东西,对他们想要控制的手段,总是个威胁。”
袁承志心中了然,果然还是利益使然。五毒教内部斗争激烈,何铁手与齐云璈分属不同派系,互相倾轧。她出手,既除掉了对手,又卖了个人情,更阻止了对手可能获得的利益,一箭三雕。
“如此,多谢何教主援手之情。”袁承志拱手,语气不冷不热。
何铁手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笑道:“谢就不必了。只是提醒你们,越靠近京城,曹化淳的爪牙越多,手段也越发无所不用其极。你们杀了褚长老(持杖老者),又折了齐云璈,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路,自求多福吧。”
她说完,身形一晃,再次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渐亮的晨曦中,来去无踪。
随着何铁手的离去,残枫驿的厮杀彻底落下帷幕。王队长清点人数,闯军小队又折损了两人,伤者数人。阿福伤势过重,虽经程青竹尽力救治,依旧没能撑过去,在黎明时分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温青跪在阿福冰冷的尸体旁,无声地流泪。这个忠心的伙计,一路相伴,最终却为了保护她而死。程青竹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黄真指挥着幸存者,将阵亡的同伴和阿福就地掩埋。没有墓碑,只有几座新坟,静静地矗立在荒凉的驿站旁,诉说着乱世的残酷。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立刻出发。”王队长忍着悲痛,沉声说道。连番恶战,队伍减员严重,士气低落,但任务尚未完成,他们必须继续前进。
袁承志默默走到温青身边,将她扶起。“温姑娘,节哀。阿福是为大义而死,我们……不能让他白白牺牲。”
温青抬起泪眼,看着袁承志沉静而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那几座新坟,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知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众人草草处理了伤口,收拾行装,再次踏上征程。只是队伍的气氛,比之前更加沉闷和悲壮。
接下来的数日,果然如何铁手所预警,路途愈发艰难。不仅遇到了好几波伪装成土匪、流民的探子袭击,更有一次险些中了官兵巡逻队的埋伏,幸亏王队长机警,提前发现端倪,绕道险峻山路才得以避开。
越靠近京畿之地,盘查越是严密,气氛也越发紧张。村镇往往十室九空,或是被兵痞、团练占据,对过往行人严加盘问。袁承志等人不得不更加小心,昼伏夜出,风餐露宿,有时甚至不得不藏身于荒坟古墓之中躲避搜查。
程青竹的伤势在悉心调理下渐渐好转,但左臂依旧有些不便。黄真则发挥他“铁算盘”的本事,通过各种隐秘渠道,零星地收集着关于京城的最新消息。
传来的消息令人忧心。钱龙锡钱阁老病情日益沉重,已多日未曾上朝,太医束手,府邸被不明身份的暗探围得水泄不通。而朝中,以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曹化淳为首的一派势力活动频繁,不断排除异己,安插亲信,气焰嚣张。更有传闻,皇帝近日龙体欠安,深居简出,朝政几乎把持在曹化淳等人手中。
“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糕。”在一次藏身于破旧山神庙的短暂休息时,黄真面色凝重地对众人说道,“曹化淳恐怕已经等不及了,他必须在钱阁老咽气、或者陛下……出现更糟情况之前,彻底掌控局面。我们时间不多了。”
袁承志望着庙外阴沉的天色,感觉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巨石。父亲当年是否也曾面对如此黑暗的局面?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我们必须尽快进城!”温青急切道,她怀中的“赤焰茯苓”仿佛有千斤重。
“进城谈何容易。”王队长叹了口气,“如今九门紧闭,盘查极严,没有正经路引官凭,根本进不去。而且,就算混进去了,如何接近被重重监视的钱府,也是难题。”
众人陷入沉默。确实,如何进入如今戒备森严的北京城,并将药材送到钱龙锡手中,是横亘在他们面前最大的难关。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调息的程青竹忽然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或许……老夫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程青竹缓缓道:“老夫当年在江湖上走动,曾与京中‘丐帮’的一些老兄弟有些交情。丐帮弟子遍布三教九流,消息灵通,或许……他们有办法能让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城去。”
丐帮?众人眼睛一亮。这确实是一条可能的路子。丐帮势力庞大,底层弟子众多,鱼龙混杂,确实是隐匿行踪、打探消息的绝佳渠道。
“只是……”程青竹顿了顿,眉头微皱,“多年未曾联系,不知如今京中丐帮是何光景,那些老兄弟是否还卖老夫这个面子。而且,丐帮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需得找到可靠之人。”
“无论如何,这是一条路。”黄真决然道,“总比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硬闯要好。程老,可知如何联系他们?”
程青竹思索片刻,道:“京城南郊有一处‘陶然亭’,是丐帮一个隐秘的聚会之所。我们可去那里碰碰运气。”
计划暂定,众人心中稍安,总算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休整一夜后,队伍再次出发,目标直指北京城南郊的陶然亭。
远远地,已然能够望见北京城那巍峨雄浑的轮廓,如同一条灰色的巨龙,盘踞在华北平原之上。城头旗帜招展,甲兵巡逻,一股肃杀凝重的气息扑面而来。
京畿之地,已是龙潭虎穴。而他们,即将踏入这风暴的最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