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血火洗礼
休整了不到两个时辰,天光未亮,急促的哨声再次撕裂了短暂的宁静。更艰巨的任务下达——攻克前方隘口,为主力打开通道。这一次,不再是夜间小规模的遭遇战,而是白日里堂堂正正的攻坚。
队伍在晨曦微露中迫近敌军阵地。那隘口居高临下,怪石嶙峋,隐约可见其上构筑的简易工事和来回晃动的敌军身影。一种无形的压力,比昨夜更为沉重,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没有慷慨激昂的动员,连长只是红着眼睛,嘶哑地一挥手:“弟兄们,跟我上!”
进攻开始了。
“哒哒哒——砰!轰!”
枪声、炮声(尽管己方炮火稀疏得可怜)瞬间交织成一片死亡的乐章,远比昨夜猛烈十倍、百倍!子弹不再是稀疏的流萤,而是如同疾风骤雨,泼洒在进攻路线上,打得泥土飞溅,石块崩裂。炮弹偶尔落下,炸起冲天的烟柱和泥土,气浪裹挟着碎石,砸在人身上生疼。
邓枫跟着冲锋的队伍,弯着腰,利用一切可以藏身的弹坑、土坎、岩石,艰难地向前跃进。他的耳朵里除了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几乎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鼻腔里充满了浓烈刺鼻的硝烟味和一种……淡淡的,像是铁锈又混合了别的什么的怪异气味,他后来才明白,那是血腥味。
“噗嗤!”
一声沉闷的、不同于子弹击打地面的声响在身边响起。邓枫下意识地偏头,只见身旁一个刚才还和他一起跃出的年轻士兵,身体猛地一顿,胸口绽开一团刺目的猩红,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股血沫,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眼睛兀自圆睁着,失去了所有神采。
死了?
就这么死了?
邓枫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这个士兵,他可能还叫不上名字,昨天行军时还互相开过玩笑……鲜活的生命,在一声枪响后,就变成了一具迅速冰冷的尸体。课堂上关于伤亡的数字,演习中被判定“阵亡”后拍拍屁股站起来的轻松,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别愣着!冲!继续冲!” 排长的吼声在爆炸的间隙传来,带着绝望般的疯狂。
邓枫猛地回过神,一股寒意混合着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向下一个掩体,动作因为恐惧而显得有些变形。他紧紧贴着地面,感受着子弹从头顶“嗖嗖”飞过带来的气流,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腔。
这就是真正的战场!没有优雅,没有侥幸,只有最原始、最残酷的生存与毁灭。他那些精妙的战术构想,那些对武器性能的如数家珍,在这片由钢铁和血肉构成的炼狱里,似乎都失去了分量。个人技艺的锋芒,在集体性的死亡面前,渺小得不堪一击。
“技术……技术能阻止子弹吗?能让人死而复生吗?” 一个近乎绝望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他引以为傲的“技术救国”信念,在这场血火洗礼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近乎颠覆性的冲击。
他抬起头,透过弥漫的硝烟,看到前方进攻的战友们,在敌军密集的火力下,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不断有人中弹倒下,惨叫声、呻吟声此起彼伏。而他们,依旧在军官的带领下,义无反顾地向前冲锋,用生命为后续部队铺路。
一种混合着恐惧、悲愤、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震撼的情绪,在他胸中激荡、冲撞。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追求个人技艺展现的天才学员,他开始真切地感受到战争的重量,感受到这集体命运下的个人渺小,以及……某种超越个人生死的东西。
他狠狠咬了咬牙,抹了一把被硝烟和汗水糊住的脸,眼神中的迷茫和恐惧,渐渐被一种冰冷的坚毅所取代。他深吸一口带着浓重硝烟和血腥味的空气,再次端起步枪,瞄准隘口上那个不断喷吐火舌的机枪火力点,扣动了扳机。
这一枪,不再是因为命令,也不仅仅是为了求生。这一枪,带着对逝去战友的悲恸,带着对战争残酷的认知,也带着一丝初生的、属于军人的责任与血性。
理论的天才,正在用他未曾想象过的方式,被血与火强行重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