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司的晨雾还未散尽,案头那盏盛着醒针草汁液的瓷瓶突然泛起异动——淡绿色的草汁竟自行旋转起来,在瓶底凝成一个暗褐色的圆点,圆点慢慢晕开,像极了染布时不慎滴落的颜料。
更诡异的是,桌角的《两界守护录》自动翻到“针绣锦绣”那页,纸面突然渗出几缕黏腻的褐色汁液,顺着书页纹路漫延,在空白处晕出一片不规则的色斑,凑近闻时,竟有染料混着腐木的腥气。
“是染煞的气息!”灵汐指尖刚触到色斑,守心玉便泛起急促的褐光,
“这气息比之前的噬魂坛、泣血绣针更沉,带着染缸特有的潮湿感,不像是普通邪祟残留的痕迹。”
阿辰抽出破邪刀,刀身映出汁液的轨迹:
它们正顺着桌腿往下淌,在地面织成半片残缺的染布图案,图案中心是个模糊的染匠轮廓,轮廓边缘还沾着暗红色的絮状物,细看竟是染透了的碎布丝。
李警官立刻调出近期的异常案件记录,指尖在卷宗上停住:
“霜降节前五天,青河镇的‘永顺染坊’接连发生染匠‘染斑’事件,已经有四个染匠在染缸前突然倒下,浑身长满暗褐色的斑块,斑块还在慢慢扩散,镇上的大夫查不出病因,只说斑块里藏着‘活的染料’,会一点点吸走人的生气。”
我翻到卷宗里的现场照片,照片里的染缸水面都浮着一层暗褐色的浮沫,浮沫下隐约能看到银灰色的丝线——竟与之前绣庄的锁魂绣线材质相似。
次日清晨我们赶到青河镇时,镇外的霜降晨霜还未化尽,永顺染坊的乌木大门却虚掩着,门楣上的“永顺”匾额被一层暗褐色的染料涂得面目全非,匾额边缘垂着几缕褪色的蓝布,布丝上缠着银灰色的细线,风一吹便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有人在暗处扯动布料。
“别碰那布料!”灵汐突然拉住想上前查看的伙计,
“这是‘噬魂染布’,用枉死者的布料混合邪染料制成,碰一下就会被染上邪斑,慢慢变成‘活染材’。”
染坊掌柜老周听到动静,从侧门跌跌撞撞跑出来,他的脸颊上爬着几道暗褐色的斑块,斑块边缘还在微微蠕动:
“昨天最后一个倒下的是我的徒弟阿明,他正在给城里张府染‘霜降青’布,突然喊了声‘染料在咬我’,就一头栽进染缸里,我好不容易把他拉出来,他身上的布丝竟开始往皮肤里钻,要不是老染匠用沸水煮了布,他恐怕已经……”
他说着掀起袖口,手腕上的斑块里嵌着几根银灰色的丝线,丝线还在慢慢往血管里钻。
我们跟着老周走进染房,十几个巨大的染缸整齐排列,缸里的染料却都泛着暗褐色的泡沫,只有最中间的染缸还飘着半匹未染完的白布。
白布上的“霜降青”色晕染得恰到好处,可在布角,有一团暗褐色的染料凝结成块,色块中心插着一根发黑的木梭,梭尾缠着几缕暗红色的碎布丝。
灵汐将守心玉贴近染缸,玉身瞬间泛起刺眼的褐光,染料泡沫里突然传出细微的呻吟声,木梭竟开始自行转动,在白布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痕迹,痕迹里渗出淡红色的液体,顺着布纹晕成血迹般的斑块。
“是‘泣血染梭’!”阿辰突然想起之前破获的染煞案,
“但上次的染煞是用染过邪血的染料,这次的梭和布都带着枉死者的魂息,更像是有人在刻意养‘染魂’。”
他蹲下身查看染缸底部,在缸沿的缝隙里找到一张泛黄的染谱,染谱上的“霜降青”配方与现在染缸里的一模一样,可在配方背面,用朱砂写着一行小字:
“三魂染入缸,七魄凝成布,霜降酉时到,染坊皆成枯。”
老周看到染谱,突然瘫坐在地上:
“这是前几年去世的赵染匠的笔迹!他当年是镇上最好的染匠,四年前在染坊后院的老染房里失踪了,死前还在研究一种‘百魂染’,说要把欺负过他的人都染进布里。我以为他的怨气早就散了,没想到……”
他话没说完,染房的窗户突然被风吹开,窗外的老枫树叶子簌簌落下,叶面上竟都沾着暗褐色的染料,染料在空中织成一张大网,将整个染房罩在其中。
我们跟着老周来到后院的老染房,房门早已锈迹斑斑,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房里的染缸都积满了灰尘,正中央的染缸里还盛着半缸暗褐色的染料,缸边的木架上挂着一匹未染完的黑布,布上印着几十个模糊的人影,每个人影都被银灰色的丝线缠绕,线尾都系在一根发黑的木梭上。
染缸旁的矮桌上,放着一个染料盒,盒盖打开着,里面的染料已经凝固成暗红色,盒底刻着一个熟悉的图腾——五毒教的标记,这次的图腾边缘缠着一圈细密的布纹,与之前噬魂坛的酒波纹、绣庄的绣线纹如出一辙。
“又是五毒教的残党!”李警官握紧镇魂枪,
“他们上次用陶坛养坛煞、用绣品养针魂,这次用染缸养染魂,显然是在借不同的器物布下‘三煞阵’,想在人间聚齐邪力。”
灵汐翻出《两界守护录》,在邪物篇找到关于泣血染梭的记载:
“泣血染梭需以枉死者的魂魄为引,每染成一个人影,便吸走一人的魂息,集齐百魂便可召唤‘染煞王’,操控所有被染料染过的人。霜降时节染坊忙碌,正是聚魂的最佳时机。”
就在这时,前院传来老周的尖叫,我们急忙跑过去,看到他正被暗褐色的染料缠在柱子上,染料还在往他的领口、袖口钻。
老染房的角落里,一个穿着青布衫的中年人正坐在染缸旁搅动染料,他的双手布满暗褐色的斑块,指尖却灵活地穿梭着银灰丝线,他染出的图案正是老周的模样,每搅动一下染料,老周就浑身颤抖一下。
“赵染匠?”老周看清中年人的脸,惊得说不出话,“你不是已经失踪了吗?”
中年人缓缓抬头,他的脸苍白如纸,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暗褐色的染料在眼眶里转动:
“我早就被五毒教的人炼成了‘染傀儡’,他们说只要我帮他们染满百魂,就能让我妻子的魂灵回来。可我染了四年,才染成三十八个魂,他们就不耐烦了,说要拿你徒弟的魂来凑数……”
他说着突然剧烈咳嗽,从嘴角咳出几缕银灰色的丝线,
“我知道错了,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手,这梭和染料像有自己的意识,每天都在逼我染新的人影。”
灵汐突然注意到中年人腰间的布带,布带上绣着“林氏”二字:
“你妻子叫林氏?四年前是不是在青河镇的染坊火灾里失踪了?”
中年人猛地抬头,眼眶里的染料剧烈晃动:
“你怎么知道?我找了她四年,一直没找到……”灵汐从怀里掏出一张旧卷宗,是之前在守护司查到的失踪案记录:
“林氏没有死,她当年被五毒教的人掳走,后来趁乱逃了出来,现在在邻镇的布庄当掌柜,我们可以带你去找她。”
中年人手里的木梭“当啷”掉在地上,缠绕在老周身上的染料瞬间松弛。他扑到灵汐面前,双手抓住她的衣袖:
“真的吗?我妻子还活着?我不是在做梦?”
灵汐点头,将守心玉贴近他的额头,玉身泛起柔和的白光,中年人眼眶里的染料渐渐消散,露出原本的瞳孔。
“泣血染梭的解药在老染房的房梁上!”他突然想起什么,“我当年在房梁上藏了‘醒染草’,是我父亲传下来的,说能驱散染料里的邪祟,只要把草汁倒进染缸,再涂在染斑上,就能让被吸走的魂灵醒过来。”
阿辰立刻爬上房梁,在横梁的缝隙里找到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几株泛着淡蓝色的野草,草叶上还带着淡淡的染料香。
中年人小心地将草叶捣成汁液,倒进那缸暗褐色的染料里,染料瞬间发出“滋啦”的声响,表面的泡沫渐渐褪去,恢复成清澈的“霜降青”色。
我们跟着他来到染房,将醒染草汁液倒进所有的染缸,又涂在染匠们的染斑上,暗褐色的斑块开始慢慢消退,空气中的染料腥气被清甜的草木香取代。
昏迷的染匠们陆续醒来,阿明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疑惑地看着周围:
“我刚才好像在染缸里看到了赵染匠,他还跟我说,让我别再染那匹‘霜降青’布……”老周抱住徒弟,眼泪止不住地流:“都过去了,以后再也不会有邪祟来害你们了。”
可就在我们准备离开染坊时,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一阵阴风卷着暗褐色的染料从镇口袭来,染料在空中织成一个巨大的染缸,染缸上站着一个黑袍人,他手里拿着一根三尺长的木梭,梭尾缠着几十缕发黑的碎布丝:
“你们毁了我的染魂,我要让整个青河镇的人都变成我的‘活染布’!”
他举起木梭,对着染坊的方向掷了下来,暗褐色的染料像暴雨般落下,淋向街上的村民。
中年人突然挡在我们面前,将剩余的醒染草汁液洒向空中,汁液遇染料化作淡蓝色的光,染料瞬间蒸发成雾。
“我当年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差点害了所有人,这次我绝不会再让你得逞!”
他从怀里掏出那匹未染完的黑布,将其撕成碎片,碎片在空中燃烧起来,化作淡蓝色的火焰,火焰中传出无数细微的呻吟声,那是被锁在布里的魂灵正在解脱。
黑袍人见状,气急败坏地举起木梭冲向我们,李警官立刻射出镇魂枪,金光击中他的胸口,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却仍不甘心地嘶吼:
“五毒教的三煞阵只差最后一步,你们等着,很快就会有更可怕的邪祟来……”
话音未落,他便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风中,只留下一根发黑的木梭,落在地上断成两截。
我们用醒染草汁液彻底清理了染坊的所有染缸和染具,将那根断梭和黑布的碎片付之一炬,火焰中没有黑烟,只有淡蓝色的光——那是染魂被彻底驱散的痕迹。
中年人将父亲留下的《染经》递给我们,书页上还留着淡淡的染料香:
“这书里记着各种护染驱邪的法子,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或许能用得上。”
他摸着恢复清澈的染缸,声音带着愧疚:
“染料是用来点缀生活的,不是用来害人的,是我被执念困住,差点毁了整个染坊。”
灵汐将这次的经历补充进《两界守护录》,在书页上画了染缸、泣血染梭与醒染草的图案,旁边写着:
“霜降染坊褪邪色,染匠传经护魂安。邪祟可借器物藏形,却敌不过人心的悔悟与对亲情的坚守。”
离开青河镇时,夕阳正透过老枫树的枝叶洒下来,落在永顺染坊的染缸上,老周正领着染匠们重新调制“霜降青”染料,淡蓝色的染料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再无之前的诡异。
中年人站在镇口,手里攥着去邻镇的车票,脸上带着期待的笑容——他终于要见到失散四年的妻子了。
我看着手中的《染经》,突然明白,守护人间的安宁,不仅要对抗染缸中的邪祟,还要守住“以染绘美”的初心——是中年人手中的醒染草,是染匠们代代相传的染色规矩,是这些藏在染料中的匠心,共同护住了村民的魂灵与生活的鲜活。
回到守护司时,夜色已深,我们将《染经》和剩余的醒染草汁液妥善收好,又在《两界守护录》的末尾,添上了一行小字:
“缸染青蓝,料藏邪祟;心守匠心,邪自退散。”
窗外的月光重新洒在书页上,泛着柔和的光,我们知道,五毒教的残党虽暂退,却必然在暗中酝酿更大的阴谋。
但人间代代相传的匠艺智慧、迷途知返者的觉醒力量,早已铸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往后无论邪祟借陶、绣、染何种器物作祟,都终将在这份对生活的赤诚面前溃败,让人间的每一件器物、每一缕烟火,都只余生活的鲜活,再无邪祟可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