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副会长的办公室里,名贵的檀香烧着,味儿却散不掉那股子凉意。
秘书小张的脚步轻得像猫,把一份打印出来的微博公告放在红木办公桌上。
他连大气都不敢喘。
刘副会长垂下眼皮,扫了眼那张纸。
“荣誉指导嘉宾”几个字,像针一样扎眼。
紧跟着的,是他自己的名字——刘正国。
他的手指在纸上点了点,停住。
他接着往下看。
墨文山、宣传部的老王、卫生司的小李……
一个,又一个。
全是那天在会议室里,对他唯唯诺诺的“自己人”。
现在,这些名字,被凌夜用最谦卑、最客气的口吻,裱进了一份昭告天下的邀请函里。
办公室里死一般地寂静。
只剩下刘副会长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
他的脸肉眼可见地涨成了猪肝色,脖子上的青筋一跳一跳。
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砰!”
一声炸响。
他心爱的那套紫砂茶具,被他一把挥落在地。
茶壶茶杯砸在光亮的大理石上,碎成一地残骸,声音刺耳。
“凌——夜!”
这一声嘶吼,嗓子都劈了,抖得不成样子。
那不是愤怒,是发自骨子里的恐惧。
上套了。
被那个小年轻,彻彻底底地算计了。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摆在明面上,让他自己往里跳的死局。
去?
他眼前已经出现了幻觉:自己僵硬地坐在主席台上,像个木偶,看着大屏幕上放着自己下令打压的电影,听着台下为电影响起的雷鸣般的掌声。
然后,聚光灯打在脸上,他必须上台,“发表重要讲话”。
讲什么?
讲“电影的社会责任”?
那等于当着全网人民的面,亲口承认《我不是药神》就是社会责任的典范!
他刘正国,将沦为本年度最大的笑话!
不去?
不去死得更快!
凌夜那篇公告把他捧上了天,说他是指点迷津的“导师”,是“社会责任”的化身。
他敢拒绝一个救助白血病人的纯公益活动?
第二天,全网都会知道:他刘正国说一套做一套,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在体制里,这顶帽子扣下来,他的政治生命就到头了。
秘书小张吓得一哆嗦,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点。
刘副会长双手撑着桌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天旋地转。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张网的猎人。
直到这一刻才发现,自己才是那只被逼进角落,无路可逃的野兽。
消息,像病毒一样扩散开来。
“文化发展指导委员会”内部,直接炸锅了。
紧急碰头会上,气氛压抑得像要下暴雨。
“欺人太甚!他这是把我们的脸按在地上踩!决不能去!”一个强硬派猛地一拍桌子。
“去了,我们委员会的脸往哪搁?以后还怎么管人?”
“不去?老王,你说的倒轻巧!”另一人愁眉苦脸,头发都快揪秃了。
“现在全网都在盯着!几大官媒App都转发了!咱们怎么拒?说没空?还是说我们反对做公益?”
“我跟你打赌,只要我们敢说一个‘不’字,明天喷我们的口水能把服务器都给淹了!”
“这凌夜,太毒了!这哪是请我们,这是把我们架在火上烤啊!”
“谁他妈能想到,他那份认错声明,是在这儿等着我们呢!”
会议室里,吵闹声,叹气声,骂娘声,乱成一锅粥。
这群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大人物,头一次尝到了被舆论按着头走路的滋味。
墨老也在,一张老脸黑得像锅底。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一点尊严:“这个活动,程序有问题!他没有经过我们委员会的审批,就擅自把我们列为指导嘉宾,这不合规矩!”
话音刚落,旁边一个懂公关的年轻人就小声补了一刀:“墨老,人家用词是‘邀请’,姿态低得很,还‘恳请’呢。”
“而且,人家联合的是官方认证的慈善机构,程序上滴水不漏。我们想从程序上找茬,根本没地方下嘴。”
墨老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会议室再次陷入死寂。
他们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凌夜这一招,不仅狠,而且绝。
他硬生生把战场从他们最擅长的密室,拖到了光天化日之下。
拖到了一个只看“理”不看“礼”的公众舆论场。
在这个战场上,他们引以为傲的权力、资历、规则,统统作废。
他们就像被人扒光了盔甲,赤条条地扔在广场上,等待民意的审判。
网络上,早已是狂欢的海洋。
吃瓜群众已经进化成了乐子人,主动发起了攻击。
文化发展指导委员会和各大官媒的微博评论区,彻底被“热情”的网友占领。
“刘副会长,阿玛尼西装定制好了吗?倒计时六天,期待您的重要讲话!”
“别催了别催了,刘副会长正在背稿子呢!”
“#刘副会长您的话筒到了# 这话题谁建的?太有才了!我先去点个关注!”
“墨老,别划水啊,我们还等着听您关于‘艺术边界’的最新最高指示呢!求求了!”
各路媒体也嗅到了血腥味,电话直接打爆了委员会的办公室。
问题只有一个:
“请问贵单位,是否会接受幻音工作室的邀请?”
办公室的电话铃声,一声接着一声,像催命符。
刘副会长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灰掉了一桌子都浑然不觉。
骑虎难下。
他现在是真的骑在了虎背上。
想跳下来,却发现底下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