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火车站打车回家的路，感觉比去的时候漫长了一倍不止。出租车里弥漫着淡淡的烟味和香氛混合的古怪气味，司机放着聒噪的交通广播，林小凡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后退的街景，第一次觉得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小镇，有点过于安静，也过于…空旷。
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不过才两个多月而已。
他习惯了一推开家门，就能看到一个身影要么窝在沙发上看杂志，要么对着手机App磕磕绊绊地念中文，要么就是在厨房制造着或成功或失败的料理。
习惯了耳边总是有她软糯的、带着奇怪口音的声音，不管是兴奋地喊“小凡！见て！”，还是委屈地嘟囔“难しいよ…”，甚至是睡着后轻微的呼吸声。
习惯了空气里若有似无的、她带来的那种甜甜的香气，混合着泡面、零食和洗发水的味道。
现在，突然之间，这些都没了。
出租车停在了老旧的小区门口。林小凡付了车费（看着手机钱包里又少了一笔钱，肉疼了一下），慢吞吞地走下车，上楼。
用钥匙打开门，屋内一片寂静。夕阳的光线透过窗户斜射进来，在客厅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安静得让人有点心慌。
他换了鞋，把钥匙扔在鞋柜上，发出的声响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他走到客厅中央，环顾四周。沙发上还随意扔着她昨天看的那本日文杂志，茶几上放着吃剩的家庭装pocky，她的粉色猫咪拖鞋东一只西一只地歪在沙发旁边…一切都保留着她离开时的痕迹，仿佛她只是临时去了趟卫生间，马上就会哒哒哒地跑出来。
但这种“马上”并不会发生。
林小凡叹了口气，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空虚感包裹了他。他踢踏着拖鞋，先去厨房倒了杯水，然后习惯性地走向冰箱，想看看晚上吃什么。打开冰箱门，才想起昨晚剩下的那盘杀伤力巨大的“爱心巧克力”还占据着一角。他嘴角抽搐了一下，默默关上了冰箱门。
算了，晚点泡面吧。
他窝回电脑椅里，戴上耳机，试图用游戏来填补这份突如其来的寂静。但不知怎么的，今天手感奇差，注意力也很难集中，好几次低级的走位失误，被队友打字喷“凡神今天梦游呢？”。
【凡神】：…状态不好，我的。
他干脆退出了游戏，盯着电脑屏幕发呆。右下角的时间显示，离星野雨的航班抵达东京大概还有一个多小时。
她到了吗？会不会又迷路？应该不会吧…都说了直接打车了…
她到家了吗？东京的家里是什么样的？好像听她提过很大，还有佣人？
她…会不会其实没那么想赶紧回来？毕竟那里才是她熟悉的地方…
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林小凡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觉得自己有点矫情。才分开几个小时而已，至于吗？
但心里某个角落就是空落落的，无法忽视。
时间在一种焦躁又无聊的等待中缓慢爬行。林小凡漫无目的地在网上冲浪，刷着毫无意义的新闻和视频，耳朵却时刻竖着，留意着手机的动静。
终于，在他第N次刷新手机屏幕之后，微信视频通话的专属铃声尖锐地响了起来！
林小凡几乎是秒接，速度快得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屏幕先是一阵晃动，然后稳定下来，星野雨的脸出现在了画面中。背景似乎是在一个车里，光线有些暗，但能看清她带着点疲惫却又兴奋的笑容。
“小凡！见えた？ つながった？”（小凡！看到了吗？连上了吗？）她的声音透过耳机传出来，带着一点电流的杂音，却异常清晰。
“嗯，看到了。”林小凡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看着屏幕里那张熟悉的脸，心里那块空着的地方好像瞬间被填满了一点点，“到了？”
“うん！ 无事に着いたよ！ 飞行机… 揺れなかった！ 迷子にもならなかった！”（嗯！顺利到了哦！飞机…没有颠簸！也没有迷路！）她像是汇报重大成果一样，语气里带着小小的骄傲，背景里能听到隐约的日语广播声，似乎是在机场的到达层。
“那就好。”林小凡松了口气，“现在在车上？”
“うん！ タクシー！ 家まであと… 少し。”（嗯！出租车！到家还有…一点路。）她把手机镜头稍微移开一点，拍了拍车窗外的东京夜景。繁华的霓虹灯和密集的高楼大厦飞速掠过，与林小凡窗外安静的小镇夜景形成了鲜明对比。
“东京… 久しぶり…”（东京…好久不见…）她看着窗外，小声感叹了一句，语气有些复杂，然后很快又把镜头对准自己，眼睛亮亮地看着林小凡，“でも… すぐ戻るから！”（但是…我马上就会回去的！）
她又强调了一遍这句话。
林小凡忍不住笑了：“知道啦，没说不让你回来。”
视频那头传来司机用日语说的“到了”，镜头又是一阵晃动，星野雨一边用日语回应着“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谢谢），一边似乎在下车。画面翻转，对准了一扇气派的、带有庭院的传统日式大门，隐约还能看到里面现代风格的灯光。
“着いた！ ほら、私の家！”（到了！看，我的家！）星野雨的声音带着雀跃，但似乎更多的是想向他展示什么。
镜头跟着她穿过庭院，走进玄关。灯光骤亮，一个穿着得体、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女性微笑着迎上来，用日语说着“お帰りなさい、お嬢様”（欢迎回来，大小姐）。
“ただいま、松本さん。”（我回来了，松本女士。）星野雨回应着，然后把镜头转向那位女性，“小凡、见て、これは松本さん、お手伝いしてくれる人。”（小凡，看，这是松本女士，帮忙料理家务的人。）
松本女士对着镜头礼貌地微微鞠躬。
林小凡有点局促地对着屏幕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这阵仗…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啊。他这小破屋跟人家这带庭院的豪宅一比…
星野雨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这种对比，兴致勃勃地举着手机，开始在家里“巡游”。
“ここはリビング… でもあんまり使わないや…”（这里是客厅…不过不怎么用啦…）
“ここは私の部屋！ 広いでしょ？”（这里是我的房间！很大吧？）
“ゲーム机！ 小凡と一绪にやりたいな…”（游戏机！好想和小凡一起玩啊…）
“屋上！ 夜景がきれい！”（屋顶！夜景很漂亮！）
她像个小导游，兴奋地通过镜头向他展示着她熟悉的一切。林小凡看着她跑来跑去微微喘气的样子，看着她房间里堆满的玩偶和cos服，看着窗外璀璨的东京塔夜景，心里那种不真实感和距离感似乎被她的热情冲淡了一些。
“お风吕も広いよ！ 见る？”（浴室也很大哦！要看吗？）她突然把镜头转向一扇磨砂玻璃门。
“喂！这个就不用展示了！”林小凡赶紧阻止，耳朵有点发热。
“え？ だめ？”（诶？不行吗？）星野雨无辜地歪头，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偷偷笑了笑，“じゃあ… いいよ…”（那…好吧…）
折腾了一圈，她终于像是累了，抱着手机扑倒在自己房间柔软的大床上，镜头对着天花板晃了晃，然后重新对准自己的脸。头发有些凌乱地铺散在枕头上，脸颊因为刚才的跑动而泛着红晕。
“小凡… あのね…”（小凡…那个啊…）她的声音稍微低沉了一些，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日本の家… 広くて… きれいだけど… なんか… 寂しい…”（日本的家里…很大…很漂亮但是…总觉得…有点寂寞…）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手机壳：“小凡の家の方が… 狭いけど… あたたかいよ。”（小凡的家虽然…很小…但是很温暖哦。）
林小凡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他看着屏幕里那双直直望着自己的、带着依赖和思念的眼睛，喉咙有点发干。
“笨蛋… 才回去几个小时而已。”他低声说，语气却不自觉地放柔了，“赶紧办完正事回来就是了。”
“うん！ 明日！ 絶対！ 速く终わらせる！”（嗯！明天！绝对！尽快搞定！）她用力点头，然后又想起什么，“小凡、晩ご饭… 何食べた？”（小凡，晚饭…吃什么了？）
“…泡面。”
“えー？ またカップ麺？ ダメだよ！ 体に悪い！”（诶—？又吃杯面？不行啊！对身体不好！）她立刻皱起眉头，像个操心的小管家。
“一个人懒得做。”
“じゃあ… 外食してよ！ ちゃんと食べて！”（那就…出去吃啊！要好好吃饭！）
“知道啦，啰嗦。”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晚饭聊到游戏，聊到白天的趣事，聊到东京的天气，聊到明天要去办事的地方在哪…话题琐碎又毫无营养，但却谁都没有先提出结束通话。
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小镇陷入沉睡。林小凡电脑屏幕的光是屋里唯一的光源，映着他带着淡淡笑意的脸。
屏幕里的星野雨似乎越来越困，说话的声音逐渐带上了浓重的鼻音，眼皮也开始打架，但还是强撑着不肯睡，时不时就喃喃一句“小凡… まだ起きてる？”（小凡…还醒着吗？）
“嗯，在呢。”林小凡每次都会回应她。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变得均匀而绵长。她似乎终于扛不住困意，握着手机睡着了。镜头对着她安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还微微弯着，像是做了什么好梦。
林小凡没有挂断电话。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屏幕里她熟睡的样子，耳机里传来她轻浅的呼吸声，仿佛她就在身边一样。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空了一半的床上。
原来想念一个人…
是这样的感觉。
有点酸，有点涩，但更多的…
是听着她的呼吸声，就能感觉到的心安。
这一夜，越洋电话的信号微弱地连接着两地，视频通话持续了整整一夜，直到手机电量耗尽自动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