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どこで…寝る？”（今天晚上…在哪里…睡觉？）
带着细微哭腔的、颤抖的声音，像一根无形的羽毛，轻轻搔刮着林小凡的耳膜，却在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看着星野雨那双蓄满了水汽、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的蓝色眼睛，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和写满了无助与恐慌的小脸，感觉自己那点所剩不多的、名为“冷静”的神经，正在噼里啪啦地断裂。
露宿街头。
这四个字像冰冷的秤砣一样砸在他的良心上。让这么一个看起来娇生惯养、毫无自理能力、还穿着行动不便的华丽裙子的外国小姑娘流落街头？先不说这小镇晚上治安虽然还行但也不是百分百安全，就光是想想她拖着那个巨大行李箱在路边瑟瑟发抖的画面，林小凡就觉得自己的道德底线正在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可是…收留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狠狠地按了回去。开什么国际玩笑！他林小凡，一个单身独居、社交恐惧晚期、生活自理能力仅限于饿不死的资深宅男，家里突然要多一个来历不明的、还是异性的人过夜？这剧情发展也太超纲了吧！万一被人知道了，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社区大妈的八卦之力可不是闹着玩的！
而且…他偷偷瞥了一眼自己这个堪称“战后废墟”的狗窝。让她在这里过夜？睡哪儿？总不能让人家大小姐打地铺吧？他那张床…呃…还是算了，光是想象一下让对方躺在他那可能半年没换过床单、还沾着薯片渣的床上，他就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社会性死亡。
两种念头在他脑子里疯狂打架，打得不可开交。一边是岌岌可危的同情心和道德感，另一边是对麻烦的本能抗拒和社交恐惧。
星野雨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犹豫和挣扎，眼里的光芒更加黯淡了。她低下头，小声地、自言自语般地嘟囔了一句，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做最坏的打算：“駅…で…待つ…”（在车站…等…）
她甚至开始下意识地、慢吞吞地挪动脚步，似乎想要去拉自己那个巨大的行李箱，准备离开这个唯一能给她提供片刻安全和温暖（物理上的）的地方。
看着她那副强忍着眼泪、故作坚强却连脚步都透着虚浮的样子，林小凡心里那杆天平，猛地向一边倾斜了下去。
操！
他暗骂一声，也不知道是在骂这操蛋的局面，还是在骂自己那点不争气的良心。
就在星野雨的手即将碰到行李箱拉杆的瞬间，林小凡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突兀和响亮：
“等、等一下！”
星野雨的动作顿住了，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向他，眼眶还是红红的。
林小凡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硬着头皮，眼神飘忽不定，不敢直视对方，语速飞快地说道，仿佛慢一点自己就会反悔：“那、那个…你看天也快黑了…你一个人出去…也不安全…”
他顿了顿，感觉脸颊又开始发烫，声音不自觉地降低了好几个度，几乎变成了咕哝：“要不…你今晚…就先…在我这儿…凑合一晚？”
说完最后几个字，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像是要直接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赶紧举起双手，像是要发誓一样，急赤白脸地补充强调，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就一晚！就今天晚上！我睡沙发！你…你睡我房间！我保证！我绝对不是坏人！我就是…就是…人道主义援助！对！援助！”
他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能证明“无害”的词汇都堆砌了上去，表情因为过度紧张而显得有些狰狞，看起来反而更可疑了。
星野雨愣愣地看着他，似乎花了点时间才理解他这一长串夹杂着大量她听不懂的词汇的话。但核心意思——“留下过夜”——她似乎是明白了。
她眼中的水汽停滞了，茫然和无助慢慢被一种难以置信的、细微的希冀所取代。她小心翼翼地确认道：“ここで…泊まっても…いい？”（在这里…住下…也可以吗？）
“对！就一晚！”林小凡用力点头，像是要说服她，也像是要说服自己，“明天！明天我们再想办法！帮你联系朋友！或者…或者找警察？总之肯定有办法！”
听到“警察”这个词，星野雨似乎微微瑟缩了一下，连忙摇头：“警察…いや…”（警察…不要…）她似乎对找警察有些抵触。
“好好好，不找警察不找警察。”林小凡赶紧改口，心里嘀咕这大小姐难道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那就明天再说！你先住下！”
星野雨看着他，又看了看这个虽然乱糟糟但确实提供了食物和庇护的空间，犹豫了几秒钟。最终，生存的需要压过了对陌生环境的警惕。她轻轻点了点头，对着林小凡深深地鞠了一躬，白色卷发从肩头滑落。
“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非常感谢您！）她的声音里带着真挚的感激，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哽咽。
被她这么正式地道谢，林小凡反而更加手足无措了，连连摆手：“没事没事！举手之劳…呃…也不算举手…总之你先别客气了！”
答应是答应了，但接下来的问题更加现实。
睡哪儿？
林小凡的目光在客厅里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那张堆满了杂物、但刚刚被他清出一小块地方的沙发上。这沙发年纪比他还大，弹簧估计都退休一半了，坐上去都咯吱响，睡一晚估计能体验一把全身按摩套餐。
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你…你等会儿，我收拾一下。”林小凡认命地开始行动。他先把沙发上剩下的那些零碎物件——几本游戏杂志、一个手柄、几个空零食袋——全部转移到已经不堪重负的洗衣篮里，让沙发尽可能显得空旷一点。
然后他冲进自己的卧室。一进门就被自己房间的混乱程度再次冲击了一下。床上的被子团成一团，几件穿过的衣服随意扔在上面，床头柜上摆着喝了一半的水杯和看到一半的轻小说。
他老脸一红，以最快速度把床上的脏衣服全部扫荡进洗衣篮，然后把那团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被子胡乱叠了一下——虽然叠完之后看起来更像一坨发酵过度的面团。他又抓起枕头，用力拍打了几下，试图让它们看起来蓬松一点，结果拍起一阵细小的灰尘，在夕阳的光线下飞舞。
“呃…房间有点乱…你将就一下…”他对着门口小心翼翼探进半个脑袋的星野雨尴尬地笑了笑，侧身让开通道。
星野雨站在卧室门口，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更加私密的空间。相比客厅，这里除了乱，还多了一种浓郁的“宅”气。墙壁上贴着几张动漫海报，书架上塞满了手办和模型，电脑桌更是线缆的狂欢圣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属于林小凡个人的味道，不算难闻，但很陌生。
她的目光在床上那坨“发酵面团”上停留了一秒，脸上并没有露出嫌弃，反而是一种…新奇？她小声问：“ここ…で…いいの？”（这里…可以吗？）
“当然！你是客人！你睡床！”林小凡赶紧表态，生怕她提出要睡沙发，“我睡外面沙发！没问题！”
说着，他走到衣柜前，打开门。里面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衣服胡乱堆叠着。他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了一件看起来最干净、相对宽松的灰色t恤和一条运动短裤，这两件看起来勉强能当临时睡衣。
“这个…给你。”他把衣服递过去，表情更加尴尬了，“新的！没穿过几次！你晚上…可以将就换一下…总比穿裙子舒服点…”
让一个女孩子穿自己的衣服…这感觉太奇怪了！林小凡感觉自己的耳朵尖都在发烫。
星野雨接过衣服，看了看那件印着某个像素游戏怪兽头像的t恤，又抬头看了看林小凡，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很浅的、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ありがとう…林…さん？”（谢谢…林…先生？）
她似乎在尝试用中文称呼他，但加了奇怪的敬语后缀。
“叫我林小凡就行！”林小凡赶紧纠正，被“さん”称呼感觉太奇怪了。
“はい…林小凡…さん。”星野雨从善如流，但还是在后面加了个敬语，听起来有点可爱又有点好笑。
“那…你先休息一下？或者…收拾一下？”林小凡指了指那个巨大的行李箱，“我去…我去给你找条新毛巾！”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出了卧室，把空间留给了星野雨。关上卧室门的那一刻，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
心跳依旧快得不像话。
他，林小凡，家里，今晚，要多一个女孩子过夜了。
还是个大老远从东京迷路过来的、穿着洛丽塔裙的、长得挺好看的地雷系美少女。
这他妈到底是个什么梦幻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