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院后山,一处被翠竹环抱的静谧洞府外。
司务阁阁主默然伫立,脸上刻着深沉的哀戚。
他身旁,两位气息渊深的老者静立,同样面含悲色。三人仿佛石雕般守在洞府门前,沉默地等待着…等待着那必然到来的沉重会面。
洞府外的空地上,道院所有高层尽皆到场。经过近两个月的重整与革新,各大家族委派的长老们也全部到位,此刻皆肃立于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哀伤的压抑感。
突然!
远处天际,一股刺耳的厉啸打破了这份沉寂!
在场所有人悚然抬头望去。只见那如怒涛般的风潮中,隐隐透出三个人影的轮廓!中间那道伟岸的身影更是速度惊人,瞬间已迫近大阵!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撼动山岳!
那人影竟看也未看,一掌按在那守护大阵之上!足以抵挡化婴修士攻击的防护灵光,如同蛋壳般脆弱的爆裂开来,那凌厉的身影未有丝毫停顿,挟着风暴直入后山核心区域!
阵破的刹那,道院后山深处,数股强大无比足以撼动乾坤的磅礴气息轰然爆发!一道蕴含雷霆之怒的厉喝如钟鸣般响彻山谷“何方宵小!竟敢擅闯我道院禁地!!”
“苏战!”
那闯阵之人一声清喝,声音平静,却带着无与伦比的穿透力。
“苏战…?”后山爆发出的那几股滔天气势骤然一窒。
短暂的沉默后
“嗖!”“嗖!”“嗖!”
强大的气息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转瞬消弭于无形…,几日前他们早就收到了拓跋渊的紧急传讯,苏战…此人惹不起!
说话间,狂风止息。
苏战已带着孙小树与苏泽,落在了洞府门口那片被竹林包围的空地前。
面对那扇阴阳两隔的石门,苏战的目光落在身边几乎失去魂魄的少年身上。
“去吧…” 他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惋惜。
抬手隔空轻拂。
“吱呀——”
沉重的洞府石门,发出滞涩的摩擦声,缓缓向内开启一道缝隙。这条通往冰冷的通道,一股混合着药香与衰败死寂的气息弥漫开来。
“爷爷…”
孙小树痴痴的望着门内的黑暗,嘴唇无声的翕动。他下意识的想迈步,但身体却踉踉跄跄向前一栽,仿佛双腿已被那弥漫的悲伤彻底压垮。
苏泽眼疾手快,立刻上前一步,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孙小树。
兄弟两人目光在泪眼中交汇,所有安慰与鼓励都化作了无声的沉重。
无需言语,苏泽支撑着孙小树几乎瘫软的身躯,在洞府门前众人的注视下,步履踉跄,踏入了那片承载着至亲最后光阴的沉寂洞府深处。
这短短几步路,孙小树却仿佛跋涉了经年。每一步都沉重如山,眼前挥之不去的,尽是孙尚尧那熟悉的身影,泪水无声滚落,砸在冰冷的地上,淹没了脚边被掀起的薄薄尘灰。
洞内陈设简单,中央一座已然熄灭的阵法残留着微弱灵光。阵法上,端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神色安详,嘴角犹自噙着一丝平和的笑意。身旁,静静躺着一封尚未开启的书信与几块耗尽了灵气的黯淡灵石。
孙小树在苏泽的搀扶下,来到近前。
双膝一软,沉沉的跪倒在孙尚尧身前。他缓慢的伸出一只颤抖的手,轻轻抚上了老者的脸颊,这一刻压抑不住的悲恸瞬间决堤,肩膀剧烈的抽动着,泪水汹涌而出。
“小弟...节哀。”苏泽的声音充满关切,手掌微抬,落在他颤抖的肩头。孙小树抬起布满泪痕的脸看了他一眼,仿佛找到了黑暗中那唯一的光源,猛的将头埋进苏泽怀里,哭声化为撕心裂肺的呜咽。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意,在洞府中弥漫..那充斥着伤化不开。
洞府之外。
司务阁阁主李相道面露悲色,走到苏战面前,躬身行了一礼。“苏家主,”
他声音略带沙哑,摊开掌心,露出一枚古朴的戒指,“此物...是老孙留予小树的。听闻您与他有些故旧...”
立于李相道身旁的两位孙家长老,目光触及那枚戒指时,神色顿时一紧。其中一人按捺不住,急促开口“孙尚尧既为我孙家三长老,按族规,此遗物理应...”话音未落,便被苏战投来的目光生生截断。
苏战并未言语,只缓缓侧首,目光扫向那位出声的长老,那眼神中的冰寒与赤裸的杀意,让对方面色“唰”的惨白。
世人皆传苏战早已是真丹后期的大修士,而他自身不过固元境界,差距如同天堑!思及此处,他后颈发凉,慌忙闭上了嘴,惊慌失措的将脸扭向一旁,再不敢与之对视。
苏战这才转向李相道手中的戒指,微微颔首,伸手接过。与此同时,他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不高不低,使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清每一个字
“涯儿与我不止是故旧。...他是我的义子。”苏战的的话语掷地有声,眼神微侧看向另一边那位一直沉默的孙家大长老孙泰。
“孙家既容不下他,我苏家...自当视为己出。”
他停顿了一下,字字清晰,不容置疑,“从今往后,孙小树,便是我苏战的第二个儿子。”
听到这斩钉截铁的宣告,孙泰迎着苏战的目光,心下一片冰凉。他沉默片刻,终究是缓缓抬手,向苏战抱了抱拳。
心中跟明镜似得。不止戒指拿不回来,孙小树,孙家也动不得了。
哪怕三长老已然坐化,如今其背后却矗立着一个更加强大得令人窒息的苏家。
不,仅苏战一人,以其传闻中的修为,就绝非区区孙家可以匹敌。再想起方才苏战闯入道院时那惊世骇俗的一幕,抬手便将道院五级大阵硬生生拍碎!那股强横到无可匹敌的力量,恐怕苏战的真实战力,早已直逼化婴之境!
一念及此,一股寒意自孙泰脚底窜上脊椎,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他将头埋得更深了些,几乎不敢再看那个如山岳般矗立的身影。空气中,只剩下苏战身上散发出的,令空间都为之颤抖的无形威压!
洞府内,孙小树那撕心裂肺的哭嚎渐渐嘶哑,终至无声。唯有胸腔深处压抑不住的剧烈抽噎,使得他单薄的身体筛糠般颤抖着。
泪眼模糊中,他缓缓拾起了爷爷最后留下的那封薄薄的信笺。
展开信纸,那熟悉的因岁月而略显颤抖的笔迹,浮现在孙小树眼前
“涯儿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想来爷爷已归太虚。莫要哭泣,莫要悲伤。你应该替爷爷高兴,此刻,我大概已牵着你奶奶的手,走在一条布满星光的归家路上了。别担心,路不远,她就在前头等我,笑吟吟的,就像当年你第一次跌进咱家药圃时,她看着你的模样...。
孩子,死生有命,轮回是天理。爷爷这一生,活得明白,走得坦然,并无遗憾挂碍。唯你是爷爷心头一点放不下的温热。
你自小聪慧,性子却太过倔强执拗,像极了你奶奶年轻时候。家族之中,人心叵测,爷爷走后,你凡事要多问问苏道子,他情深义重,是可信赖之人。
我的身后事至简便可,只一点切记,将我得骨灰带回孙家后山那棵老槐树下,与你奶奶合葬一处。
那只储物戒指,内里所藏,是爷爷奔波一生,攒下的全部家底,都给你留下。并非外物贵重,是爷爷怕...怕你往后的路太坎坷。里头有一格,装了糖渍梅子,本想等你这次回来尝尝的...
往后的日子啊,山高水长,爷爷不能陪你走了。也不能在清晨唤你起身练功,涯儿,切莫因爷爷不在而荒废了自己,荒废了光阴。要像这磐石间的青草,活他个堂堂正正!修行上的难处,可寻李阁主解惑,我已嘱咐过他,想来念及爷爷与其数百年来的交情,他不会推辞。
归家之时,让苏小友伴你同行吧。有他在旁,我心安...
爷爷这眼睛,竟是有些看不清信纸了,只盼着你一切安好。
我会在天上看着你,看我的涯儿,如何长成顶天立地的参天大树。
涯儿,切记...莫要荒废啊…”
孙小树的目光死死粘在信纸上,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烙印灼烧着他的灵魂。
信纸被痉挛般的手指捏得起了皱痕,墨迹却又被汹涌而下的泪水洇开,糊成一片。
他的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筋骨,猛的向前一瘫,额头重重抵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肩膀剧震,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嗬嗬之声。不是嚎啕,是心被硬生生撕裂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糊着尘土。他用颤抖的手背狠狠擦过眼睛,视线穿透模糊的水汽,落在孙尚尧身后那副早已备好的,黑沉沉的棺木上。
他对着安详如眠的遗体,双手撑地,“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
随后站起身,走到孙尚尧尸身旁,弯下腰伸出双臂,极其轻柔的将那清瘦得如同枯枝的躯体抱起,放进了棺内。
黑漆漆的棺木衬得那张慈祥带笑的脸格外宁静。他认真的盯着看那张脸,要将每一道皱纹,每一丝熟悉的气息刻进骨髓里。
眼泪再次失控的涌出,他胡乱用沾满尘灰的衣袖抹了一把,压抑着翻腾的情绪,用沙哑得几乎不成调的声音,对着棺中老人无比郑重的低语
“爷爷,放心。涯儿...带您回家。”
他咬紧牙关,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沉重的棺盖一寸寸推上,隔绝了那张他此生最依恋的容颜。最后一刻,他猛的闭上眼,隔绝了那铺天盖地的痛。
直起身,面色惨白如纸,眼神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坚定。
他毫不犹豫的从身上那件沾满泪水和灰尘的旧衫上,“嗤啦”一声,用力撕下了一条长长的粗布条,三两下,在额头上紧紧地系了个死结,没有求助,甚至挡下了苏泽抬起的手臂。
随后深吸一口气,单薄的身体绷紧了所有的筋肉,将那比自己还沉的黑棺,扛在了肩上!棺木的重量几乎将他压弯,膝盖微微一屈,但他立刻挺直了脊梁。
“哎...苏泽长叹一口气,默默上前,没有言语,只是用自己的肩膀,隐晦的抵住了棺木的另一角,与他一同分担这沉甸甸的离殇。
两人就这样,扛着一副沉重的棺椁,一步步,朝洞府外走去。。
洞府外,压抑的寂静被打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扛棺而出的单薄身影之上。
孙小树一步步走到苏战身侧。沉重的棺木让他的脚步有些踉跄。他抬起脸,那张被布条泪痕和灰尘覆盖的脸上,只有一双布满血丝却如同淬火般明亮的眼睛看向苏战,声音因过度恸哭而沙哑破败,几近气声
“义父,要回孙家一趟。”
苏战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沉重如山,蕴含着无声的承诺。他没有说一个字,只是果断的转过身,径直站在了孙小树和苏泽身前。
三道身影迈着沉重的步伐向道院外走去。
行至外院,早已聚集的人群中,孙家几位少年在大长老孙泰的授意下,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带着些惶恐和不知所措,默默的围了上去。他们不敢去看孙小树那摄人心魄的目光,也不敢看苏战魁梧的背影,只是低垂着头,走到黑沉棺椁的前后左右四个角落,用年轻的肩膀,默默的分担起那份远超他们年纪的沉重。
苏战连头都未回,袍袖随意的向身后一扫。卷起包括孙小树,苏泽以及抬棺四名孙家少年在内的众人,连带那副漆黑棺木,腾空而起!
数道身影裹挟着无法消散的悲怆与肃杀,撕裂了天际的流云,向着孙家的方向,疾驰而去。只留下一片寂静无声,目送他们远去的道院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