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泽和姜熙瑶坐对面的小椅子上，轻声叫着金宝：“金宝，过来，离妹妹远些。”
金宝毛茸茸的脑袋歪着，一脸懵懂地蹭到他身边，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盯着顾北泽。
一旁的顾欣眼睛一直追随着金宝，她感觉小叔会揍他，因为金宝好像吵到妹妹吃饭了。
顾北泽把金宝拉得离自己近些，耐心解释：“你离妹妹太近，她一听见你说话，就不肯好好吃饭了。你看，她嘴里还含着奶，一停嘴，奶就容易呛进喉咙里，会疼的，知道吗？”
顾北泽自从当了父亲，亲手照顾孩子，他就变得温柔有耐心很多。
金宝眨了眨眼，小眉头皱了皱，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妹妹是不是就喜欢唠嗑！”
姜熙瑶在旁边看得乐，声音里都带着笑意，“对呀，你说话就引起她的注意了。”
顾北泽笑着应：“这小家伙就喜欢唠嗑，一听人说话就精神。”
金宝忽然指着柚柚嘴边的瓶子，问了林秀花没回答他的问题，“那弟弟妹妹吃的是什么呀？”
“吃的奶粉。”
姜熙瑶接话，还特意指了指瓶子，“他们用的这个，叫奶瓶。”
“哦——”金宝拖长了调子，小脸上满是恍然大悟。
顾欣转头看着橙橙嘴里的奶瓶，也跟着明白了。
原来那个能装奶的瓶子叫奶瓶。
她以前只见过她的同学弟弟妈妈没有奶，只能喝米汤。
也听她娘说过麦乳精是稀罕物，却从没听说过“奶粉”。
原来小孩子生下来，不一定吃妈妈的奶，也不用喝米汤，还能直接吃这个叫“奶粉”的东西。
她心里头忽然冒出个念头。
要是自己是小叔家的女儿就好了。
能像那个被奶奶抱着的妹妹一样，喝着稀罕的奶粉，穿着新崭崭的衣裳，住在城里的大房子里，每天还能吃上满桌香喷喷的饭菜。
在小孩子的视角里，她只知道小叔以前跟他们家没两样，都是同吃同住一个屋檐下。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了呢？
从小叔娶了小婶，好像什么都变了。
小叔家总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很多很多别人没有的稀罕玩意儿。
后来小叔小婶突然就进了城，说是有了工作，现在也住到了城里。
顾欣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他们家和小叔家之间的差距越来越远，也越来越陌生。
没人知道，她上学的时候也是被羡慕的。
同学们知道他爹是大队会计，都围着他问：“你爹是不是天天都能坐大队部，不用下地挣工分啊？”
要知道，他们的爹娘都是扛着锄头下地的农民，她爹好歹是有工作的。
这份体面让她悄悄得意了好久，尤其享受同学们投来的羡慕眼光。
可今天一进城，顾欣才知道大队里那些大娘为什么天天聊城里多好多好。
确实很好！
街上的自行车一辆接一辆，铃儿“叮铃叮铃”响个不停，要知道在大队里，谁家有辆大自行车，都能被邻里念叨好几天。
还有中午吃的那饭菜，盆里的肉泛着油光，菜里的油水足得能润嘴唇，长这么大，她就连过年都没吃过这么好的饭。
以前过年，家里最荤的菜，也是小叔小婶家出的。
她偷偷瞄了眼在她奶怀里、喝着奶粉的妹妹，心里再次冒出个念头。
要是自己是小叔小婶的孩子，该有多好啊！
她也想进城！
她一定要进城！
顾欣正在神游之际，姜熙瑶的笑声突然把她拉了回来：“欣欣，发什么呆呢？”
她猛地回神，耳朵尖儿有点发烫，忙应了声“哦”。
“过来吃花生呀，刚煮的，好吃。”姜熙瑶又说，她立刻把那些心思抛开，脸上扬起笑：“好，来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顾欣就坐在小凳子上，一边剥着喷香的花生，一边看着奶奶和小叔忙前忙后。
他们俩一会儿给弟弟换软软的尿布，一会儿又给妹妹拍嗝。
她都没见过那么温柔的奶奶和小叔。
她眼尖地发现，院角摆着一对小盆，连擦脸的毛巾都是小小的、绣着花的，龙凤胎一人一条。
她们家什么都是一起共用的，没有单独的。
睡觉跟爹娘姐姐睡一张炕，洗脸共用一个搪瓷盆，连擦脸的毛巾都是一家人轮着用。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旁边小婶和她舅妈聊着天，什么“友谊商店”“军用票”，顾欣一句也听不懂。
后来她长大了才慢慢懂，那时候听不懂的不是话，是人和人之间的“代沟”，是她没见过的、另一种生活的“差距”。
没玩多久，顾建党就说要坐牛车赶回大队了。
路上，金宝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地围着顾建党说个不停：“爷！弟弟的小手好小呀！”“妹妹笑起来没有牙！”。
顾欣坐在旁边，一路都没怎么说话，连平时爱笑爱讲话的劲儿都没了。
粗心的顾建党光顾着听金宝说，压根没发现她的沉默。
刚到家门口，顾欣就看见刘小华和陈盼睇站在门框上等着，风把她们的衣角吹得轻轻晃。
金宝像支离弦的小箭，“噔噔噔”就冲了过去，仰着脖子喊“娘”。
陈盼睇笑着弯腰把他抱起来，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小叔小婶家好玩不？”
“好玩！”
金宝的声音脆生生的，手还比划着，“弟弟妹妹超级可爱，脸蛋白白嫩嫩的，像刚剥壳的鸡蛋！”
“哎呦，你还知道‘白白嫩嫩’呢？”陈盼睇被逗笑了。
金宝立马挺起小胸脯，得意地扬着下巴：“那是！我可厉害了，还帮奶奶递过尿布呢！”
这边刘小华也看向顾欣，“欣欣，今天去城里玩得还行不？”
顾欣点点头，脸上牵起个浅淡的笑：“挺好的呀。”
她的声音刚落，就被金宝的大嗓门盖了过去：“娘！中午的菜可好吃了！有好多好多肉肉，奶的厨艺越来越棒，小叔还下厨做饭了呢！”
“你小叔也下厨？”陈盼睇眼睛都睁大了，满是惊讶。
刘小华闻言也转头看向金宝，语气里带着不敢信：“你小叔一个大男人，还会做饭？”
“真的！”金宝拍着陈盼睇的肩膀，“小叔做了一大盘鱼，香得我都多吃了一个花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