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夜的休养,谢天歌感觉身体恢复了不少力气,竟能下床走动了。
她强迫自己吃了很多宫人送来的食物,只想尽快积蓄力量。求生的本能和对家人的牵挂,让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一切逃离这座金色牢笼的可能。
这座皇宫,她自幼便常来常往,熟悉得如同自家的后花园。
她记得西北巷的宫墙尽头,有一个极其隐蔽、被杂草半掩的废弃小角门,门下有个不起眼的狗洞,小时候她和哥哥们淘气时曾偷偷爬出去过。
她也记得,慈宁宫的太皇太后那里,有几块可以通行宫禁各处的特制金令,若是能想办法“借”来一用……
她甚至借着在殿内活动的机会,悄悄打开留香殿的门,仔细观察外面的布防。
禁军巡逻的间隙、换岗时短暂的松懈,都被她默默记在心里。
她计算着,若是在那个最佳的空档,由已经领悟了“流云步”精髓的阿莹背着自己,凭借那诡异迅捷的身法,或许真的有机会悄无声息地溜出去!
这远比大婚当日,那被围得铁桶一般、只能依靠赫连誉外力接应的局面,要乐观得多。
想到这里,谢天歌心中不禁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那颗早已飞向苍原战场的心,更是蠢蠢欲动,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
曲应策说得对,做了皇后,就意味着要被永远困在这四方的宫墙之内。
难怪姑姑总是那么孤单,需要她时常入宫陪伴。这偌大的、金碧辉煌的皇宫,本质上就是一个巨大而华丽的牢笼。她不想做被困在这牢笼里的鸟儿,她想像她的海东青“汤团”一样,自由自在地飞翔在广袤的蓝天白云之间。她更想……永远待在爹爹和哥哥们身边,无论他们是荣耀加身还是身处险境。
她拿起笔,铺开宣纸,凭着记忆,细细勾勒着脑海中规划的出逃路线,每一笔都带着对自由的渴望。
就在这时,身边一阵极轻微的风动,一个人影如同落叶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
谢天歌知道是阿莹回来了,心中欢喜,立刻抬起头,脸上还带着一丝计划即将实施的兴奋。然而,她迎上的,却是阿莹那双红肿不堪、充满了巨大悲凉与绝望的眼睛!
阿莹的手中捧着一个木盒,但她的手颤抖得如此厉害,几乎要捧不住那盒子。
谢天歌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心猛地往下一沉,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
她立刻站起身,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阿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阿莹的嘴唇哆嗦着,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破碎而绝望的音节:“太……太后……太后娘娘她……”
谢天歌的心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她急声追问:“姑姑?姑姑她怎么了?!”
阿莹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她终于用尽全身力气,哭喊出那个残酷的事实:“太后娘娘……她……刚刚……薨逝了……!”
“轰——!”
谢天歌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整个人瞬间僵直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甚至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脚下发软,几乎站立不住,猛地扶住了旁边的桌案才勉强撑住身体。
姑姑……那个从小疼爱她、教导她、在她入宫时给她无限温暖和庇护的姑姑……没了?
然而,下一刻,她看着阿莹那欲言又止、仿佛承载着比太后去世更沉重、更巨大悲痛的眼神,谢天歌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揪紧!
她知道,姑姑的身体虽然一直不好,但前些日子因为自己大婚,精神明明已经见好,怎么会突然……?
一定……一定还有别的事情!还有比姑姑去世更可怕的消息!
谢天歌惊慌失措,巨大的恐惧让她甚至不敢大声,她小心翼翼地,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颤抖着问:“你……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
阿莹的泪水更加汹涌,她看着小姐那苍白而脆弱的脸,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她不忍,却不得不开口,声音泣血:“丽姑姑……丽姑姑说……苍原战场……两日前的军报……谢家军……被指通敌叛国……谢元帅……和大公子二公子……他们……他们……相继……阵亡了……”
“……”
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
谢天歌像是被人瞬间抽走了所有的灵魂,又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利刃当胸穿过,剜走了跳动的心脏。五雷轰顶,不足以形容其万一;末日降临,仿佛就在眼前。
她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重量,脚下踩着的不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虚无的云絮。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真实,那么模糊。
她只是……刚刚眨了一下眼睛啊……怎么滚烫的、如同岩浆般的泪水,就像决堤的江河一样,完全不受控制地、疯狂地奔涌而出呢?
她只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啊……怎么整个人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一样,软绵绵地、毫无生气地瘫倒了下去呢?
她只是……试图呼吸一下啊……怎么整个心脏,就像是被最沉重的石碾反复碾压过一般,碎裂成了千万片,带来窒息般的、无边无际的剧痛呢?
“小姐——!” 阿莹慌忙将手中的木盒放到一边,猛地扑过去,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谢天歌那瞬间变得冰冷、并且剧烈颤抖不止的身体,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去支撑她。
然而,没有用。
本就重伤初愈、虚弱不堪的谢天歌,此刻就像一个被彻底摧毁、失去了所有支撑的破布娃娃,被这接踵而至的、毁灭性的噩耗彻底击垮。
巨大的悲伤如同黑色的海啸,将她完全吞没,她蜷缩在阿莹怀里,除了无法抑制的颤抖和那无声却撕心裂肺的流泪,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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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殿
曲应策下朝归来,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霾。他端坐于御案之后,只觉得心绪不宁,仿佛有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
朝堂之上,坏消息接踵而至。新组建的神策军面对宇文破的夏国主力,战事吃紧,屡屡受创,傅擎苍的求援和请罪奏章几乎一日一递;北疆方面虽暂无大的异动,但赫连誉在叶无赦支持下重返王庭,局势诡谲,难保不会趁大雍与夏国缠斗之际,伺机入侵分一杯羹。
偏偏在这个内忧外患的关口,太后谢氏骤然病故!
朝野上下笼罩在一片惨淡与惶恐之中,谢家这棵大树的倾倒,引发的余震远未平息。
而更让曲应策心烦意乱的是,废黜皇后谢天歌的声音,在朝堂上越来越高亢,甚至已有大臣公然谏言,称为了安抚神策军主将傅擎苍之心,稳定前线军心,应将“端庄贤淑、且倾心于陛下”的傅绿水立为新后!
曲应策的脸色冰寒如铁,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殿内侍立的宫人个个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无人敢近前伺候。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紧蹙的眉头几乎拧成一个川字。
“肖黎。” 他沉声唤道。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如同融入殿内阴影的一部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御案前,单膝跪地,正是暗卫统领肖黎。
曲应策的目光如鹰隼般落在他身上,直接切入核心:“先帝留下的崇龙暗卫,清理得如何了?”
肖黎罕见的露出一丝难色,声音低沉:“陛下,崇龙暗卫乃历代帝王专属,经营超过二十载,其中皆是暗卫中的顶尖高手。他们的表面身份、活动范围、召唤方式都极其隐秘,自成体系。我们目前……进展缓慢,仅能确认并拔除了十几个外围人员而已,其核心,尚未触及。”
曲应策的眉头蹙得更紧。
肖黎继续禀报,语气凝重:“齐公公自上次在承乾殿现身后,再次失去踪迹,如同人间蒸发。陛下,崇龙暗卫实力深不可测,我们……必须万分小心。”
“小心?” 曲应策冷哼一声,眼中闪过决绝的厉色,“无论多难,需要耗费多少时日,哪怕是一个一个地拔除,一寸一寸地搜索,朕也要将他们彻底清除干净!”
“是!” 肖黎拱手领命,深知此事关系重大。
曲应策话锋一转,语气听不出情绪:“慕容笙……怎样了?”
肖黎闻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陛下,慕容将军上次与臣一战,脊椎要穴受损,内腑受创,腿部经脉亦伤及根本,伤势……极为凶险。臣暗中探查过,绝非三两日能够恢复,强行赶路,恐有性命之虞。”
曲应策冰冷的目光倏地射向肖黎:“所以……他还未离京?!”
肖黎保持着躬身的姿态,“陛下,慕容笙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更是国之柱石的将帅之才。他若因此次重伤损了根基,对大雍对陛下,都是难以估量的重创!”
曲应策看着跪在地上的肖黎,这是他跟随自己十几年来,第一次如此明确地为一个人求情。
而这个人,偏偏是慕容笙!那个让他嫉妒,让他愤怒,却又不得不承认其惊才绝绝独领风姿的慕容笙!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良久,曲应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朕,再给他三日。三日后,无论他恢复如何都必须启程前往北疆!”
肖黎心知道这已是帝王最大的让步,立刻拱手:“谢陛下!”
站起身后,肖黎又禀报另一事:“陛下,傅擎苍将军有家书传入京中,询问其女傅绿水安否。”
曲应策指尖在冰冷的紫檀木案几上轻轻敲击了两下,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冷光,淡淡道:“回信给他:傅小姐在宫中一切安好,让他无需挂心,专心战事。”
“是!” 肖黎领命,随即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陛下,如今朝野上下废后之声鼎沸,崇龙暗卫又如同悬顶之剑,随时可能对皇后娘娘不利……陛下……您看……”
曲应策没有立刻回答,他抬手用力捏了捏紧蹙的眉心,仿佛想要驱散那无尽的疲惫与纷扰。
他负手而立,沉默地走出了承乾殿。
那方向是“留香殿”,那里住着让他爱恨交织之人。
他没有回答肖黎的问题,但他的脚步,已然说明了一切。